華山畿·君既為儂死
華山畿,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樂府詩集》收《華山畿》共25首。這是第一首,內(nèi)容是描寫一個極為哀婉動人的愛情悲劇故事。據(jù)《古今樂錄》云: “宋少帝時,南徐一士子,從華山畿往云陽,見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悅之無因,遂感心疾。母問其故,具以啟母。母為至華山尋訪,見女具說。聞感之,因脫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臥之當已。少日果瘥(病愈)。忽舉席見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氣欲絕,謂母曰: ‘葬時車載從華山度。’母從其意。比至女門,牛不肯前,打拍不動。女曰: ‘且待須臾。’妝點沐浴,既而出,歌曰……。棺應(yīng)聲開,女透入棺。家人扣打,無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南徐,南朝宋時在淮南所置州名,治所在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市)。華山,又名東華山、小華山,在江蘇句容縣北,非指西岳華山。《圖書集成·鎮(zhèn)江山川考》; “華山在城東六十三里,即樂府所詔《華山畿》者,有神女冢。”云陽即今江蘇丹陽縣。
在描寫愛情的民歌里,當愛情遭受到巨大阻礙或變故之時,往往會出現(xiàn)以誓言的方式表達一方對于愛情的要求與決心。如《詩經(jīng)·大車》: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曒日。”漢樂府《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些愛情的盟誓都斬釘截鐵,矢死靡他,充分表達了主人公忠于愛情的烈火般的熾熱感情。《華山畿》也正是這類民歌中的杰作。與《大車》等相比,它具有更為撼動人心的悲劇背景。《大車》等篇中的誓言是在愛情雙方都還活著的情況下發(fā)出的,盟誓者仍然充滿著獲得愛情的決心和希望。《華山畿》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在情人已死的情況下,通過誓言表達以死殉情的決心。在愛情方面,她已經(jīng)無可抉擇,擺在面前的,只是愛情的結(jié)束。但她并不畏懼,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生命為這場愛情悲劇的最后一幕,添上更為悲壯的色彩。一個從未嘗受過愛情歡樂的少女,面對死亡表現(xiàn)出如此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如此堅如鐵石的決心,這就是它千百年來一直使讀者為之感動的根本原因。
首句三字起勢突兀,是少女見到少年的棺木時突然發(fā)生的呼天搶地般的叫聲,它表示此時少女的內(nèi)心充滿驚愕、惋惜、悔恨、沉痛等復雜的感情。少年由于強烈地思念她而“遂感心疾”她是知道的,但她萬沒料到少年竟會因相思而致死。當她看到少年的棺木從華山經(jīng)過時,一下子被這殘酷的現(xiàn)實驚呆了。她為少年對自己真誠的愛情所感動,為他的死而惋惜,也為自己未能及早采取果斷行動而悔恨。這些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巨大的心聲,從內(nèi)心深處迸發(fā)出來,慘痛已極。
在殘酷現(xiàn)實面前,少女并未喪失理智。她很快下定決心,要用實際行動報答少年對自己的真誠相愛。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這就是她必死的誓言。一位自己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少年,因思念自己竟至相思而死,這種純真專一的愛情深深震撼著她。盡管她還不曾有過愛情的親身體驗,但也已經(jīng)感受到這種崇高愛情的價值,因此,她癡情地向死者呼喚,希望能同死者一道,在另一個世界中得到這種崇高的愛情。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在少女的真誠感召下,奇跡果然出現(xiàn),棺木開而復合,再也叩打不開,這在事實上自然是荒誕的,但我們又何嘗不能把它當作事實呢?這不正是這場悲劇最為感人的結(jié)束嗎?
語言質(zhì)樸,明白如話,是《華山畿》最明顯的特色。它是憑真情實感,用事實本身打動讀者的,故事的悲劇性使任何修飾性語言失去它的魅力和光彩。對于愛情的驗證,死亡就是最高的形式,少女已經(jīng)用生命證明了自己對于愛情的忠貞,這是華美的詞藻無法代替的。
這首民歌的另一特色,在于它所彩取的敘述性抒情手法。 《上邪》等篇顯而易見是純粹抒情的。《華山畿》則有著完整的故事背景,整首詩就象一個特寫鏡頭一樣,將其中最精采的情節(jié)集中顯現(xiàn)出來,刻畫了少女以死殉情時的具體形象:她語言果斷,聲調(diào)凄苦,意念執(zhí)著,為情人的死哀痛欲絕,面對自己的死卻從容不迫。少女的形象是完整的,它是通過故事中一個典型情節(jié)完成的,是整個愛情故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此,它帶有明顯的敘述性,并且將敘述同抒情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使女主人公的形象更豐滿地展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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