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明月何皎皎
安寢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
涼風繞曲房,寒蟬鳴高柳。
踟躕感節物,我行永已久。
游宦會無成,離思難常守。
陸機擬《古詩十九首》之作,現存12首,《擬明月何皎皎》為第六首。《明月何皎皎》原是漢魏五言古詩: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陸詩之“擬”,既在題目,又在內容。對于原詩,向來有閨中思婦望夫一說及游子思歸一說;于此詩,也有兩說。我以為,這兩首詩都是反映游子客中思歸之情的。
“安寢北堂上”四句以月起興,開頭就以傳統手法點明了一個思鄉的主題。主人公實際并未“安寢”,他沉浸在月亮清冷的余暉之中,客居的寂寞孤獨之意陣陣涌上心頭,充斥了整個空間,也為全詩定下了一個基調。為渲染這樣的氣氛,作者先極寫了月光的朗照。地點是能引滿月入窗的坐北朝南的“北堂”。 “入” “照”“有”等詞語形象地點出了秋夜特有的皓月當空,滿室生輝的景象,然而“攬之不盈手”,忽而一轉折,這樣美好的光彩,伸手取之竟不滿一握,真是太遺憾了!身居斗室,遠非沐浴于千里嬋娟的光輝之中,只身客地,只能與月光相守,缺少的是親人的情意和關懷。孤獨、寂寞之感由此而生,引出了主題,渲染了氣氛。
繼而“涼風繞曲房,寒蟬鳴高柳”兩句是由朗照的秋月帶出令人感傷的秋物。近處是習習作涼的秋風環繞著北堂而吹,回廊曲而風尤烈;遠處的寒蟬在殘柳上嘶啞地哀鳴,柳樹高而聲尤遠。 “涼風”常吹, “寒蟬”常鳴,本為秋日常有,不足為奇;但于此時此地一“繞”一“鳴”,則進一步襯托了游子那愁腸百結和心焦意亂之態;更何況夏去秋來,光陰飛逝,在孤寂之中又增添了幾分凄涼、悲愴。
最后四句于篇末再次點題,直抒思鄉之情。 “踟躕”兩句承接上文,又取原詩“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意,說明因“我行永已久”,離家遠行已是幾度春秋,太長久了,才為風、蟬等清秋之物所感,夜不能寐,徘徊沉吟。 “游宦”兩句是進一步說明除了客居已久,自己瞻前顧后,還看到了仕途險惡,恐難以成就功業。想到自己離鄉背井,一心遠游求宦卻前程渺茫不測,就不僅“感物”“踟躕”,而且越發“難守”“離思”了。由此照應開頭,點出了望月興嘆,孤寂悲涼的緣由。
陸機本是吳郡華亭(今上海松江縣)人。他迢迢千里,北上洛陽,雖曾以文章著名于世,歷任文武多職,終因思歸,常郁郁寡歡;而仕途又屢經坎坷,結果遭誣陷,死于非命。以此看來,陸機此詩景是實景,情是真情,并非無病呻吟。盡管他其他不少作品過于追求排偶、雕琢,但此詩三四句與五六句雖也兩兩相對,卻寫得富有情趣,無一秋字卻無不秋景、秋物。 “照之”句寫月光“有余輝”, 然而“不盈手”, “攬”字更為神來之筆,道出了游子渴望攬月共游但未能如愿的寂寥、遺憾。 “涼風”兩句工對, “繞”字寫活了風;“鳴”字寫動了蟬;而二者又都烘托了人之愁。以上四句,作者突破了自己創作中的弊端,無雕琢、累贅,成為膾炙人口的佳句。當然,陸機倘能進一步突破當時形式主義文風的束縛,從題目、內容、意境等方面都能徹底擺脫模擬古詩的俗套,定能寫出更好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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