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斤竹澗越嶺溪行
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
巖下云方合,花上露猶泫。
逶迤傍隈隩,迢遞陟陘峴。
過澗既厲急,登棧亦陵緬。
川渚屢涇復,乘流玩回轉。
蘋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淺。
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卷。
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
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
情用賞為美,事昧竟誰辨。
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
“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寫一片猿啼回蕩山谷,報道著黎明的來臨。但詩人睜開雙眼,透過窗縫,窺視到的卻仍是一片黑暗。詩歌頭兩句,用“猿鳴”點明了山谷的原始古樸;用“光未顯”突出了山澗的幽深;用“誠”字加強了語氣的肯定,說明黎明的確來臨了。由此而推出一幅古老幽靜的畫面,使人頓感猶如置身于四周高峰圍繞的深澗一般,顯得極其真切、自然。詩人起床,準備完畢,出門上路,天已漸漸明亮了。 “巖下云方合,花上露猶泫”,此時,云霧彌漫著山谷,它變幻多姿,一會兒四處飄流,一會兒聚攏成團,讓人捉摸不定。當云霧悄悄地屯聚巖際之時,艷麗的鮮花才從睡夢中剛剛蘇醒,臉蛋兒上還掛著水汪汪的露珠,清麗欲流。詩歌這兩句繼古老幽靜的畫面之后,又展示出了一個云霧繚繞,蒼翠欲滴的境界,寫得極其細致動人。詩人也正就是在這恍如仙界的境界中開始了自己的漫游生活。他從深深的山谷沿著崎嶇而漫長的山路行走;他轉過山角,褰裳渡水,通過了長長的棧道。 “逶迤傍隈隩”四句,點明題目“從斤竹澗越嶺”; “川渚”以下,則又描寫了“溪行”的所見所感。 “川渚屢涇復,乘流玩回轉”,詩人順著清清的溪流行走。溪水一會直流,一會又隨著山勢彎彎曲曲,他默默地品味著溪流的千嬌百媚。綠色的浮萍漂浮在深水沉沉的潭上;茭白和昌蒲則從映石清流的淺水中偷偷地伸出腦袋。詩人欣賞著這充滿無限生機的綠色世界,不由得自身也變得年輕活潑了。他象孩子似地在石塊上抬起腳后跟站著,合手接取著飛流下來的泉水;又天真地爬上樹端去采摘尚未展開的初生嫩葉。“蘋萍泛沉深”四句,通過描寫自己溪行所見之景和沿途所為之事,生動形象地描繪出詩人投身純樸幽靜的自然界后,內心所感受到的興奮和喜悅。一切愁緒,一切煩惱,在蒼翠的山水中都煙消云散了,詩人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在溪流邊歡蹦亂跳。
“想見山阿人,薛蘿若在眼”,蔥蘢蒼翠的青山,潺潺清流的溪水,強烈地吸引著詩人,把他從現實中拉出而推進了一個幻想的樂園。他暗誦著《楚辭·九歌·山鬼》中“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的詩句,仿佛自己親眼看見了他所仰慕的高人隱士就在山巖那邊一般。 “若在眼”三字真切地描繪出詩人沉醉在幻想之中的恍惚之態。但詩人很快便收拾住浪漫的幻想,緩步回到了塵世。 “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折麻”句出于《九歌·大司命》:“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詩人由幻想中的高人而轉入憶起塵世中遠方的親友,他采蘭盈握,折麻滿把,但卻無從投贈所思念的親友們,只得空懷盛情,深深地忍受著憂愁、煩惱和孤獨的折磨。但詩人的內心是不平靜的,他立刻又從愁苦中突然跳躍出來: “情用賞為美,事昧竟誰辨”:真心的喜愛則為真美,山鬼的傳說雖然幽昧,但人們仍然深深地喜愛著它,這又為什么需要去分辨其真偽呢?詩人面對著如此美麗動人的自然山水,又何必要去苦苦地考慮自身的凄寂呢? “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只要真心地欣賞面前這片蒼翠幽靜的景色,不是也能忘卻世俗的雜念,排除塵間的一切苦惱嗎?于此,我們便再一次看到了詩人的心靈又穿過塵世的苦累飛進了玄氣氤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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