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色赴春愁,歸人南渡頭。渚煙空翠合,灘月碎光流。澧浦饒芳草(拓開),滄浪有釣舟。誰知放歌客(對“愁”字),此意正悠悠。
“赴春愁”,言人已愁,又來“暝色”以助之,浩無津涯矣,如作“起春愁”,則是人本無愁,只因“暝色”而愁耳,二字大相徑庭。
【箋釋】
[洛水] 即今河南省洛河。揚雄《羽獵賦》:“鞭洛水之宓妃,餉屈原與彭胥?!贬B道元《水經注》卷一五“洛水”:“洛水出京兆上洛縣
[歸人] 詩人自況。江淹《陶徵君田居》:“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p>
[灘月] 謂月坡之水,波光粼粼。
[澧浦] 即澧水?!冻o·湘君》:“捐余玦兮江中,遺余佩兮澧浦?!贝颂幠酥嘎逅疄I。
[滄浪] 古水名。有漢水、漢水之別流、漢水之下流、夏水諸說。《尚書·禹貢》:“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孔傳:“別流在荊州?!贬B道元《水經注》卷三二“夏水”:“劉澄之著《永初山川記》云:‘夏水,古文以為滄浪,漁父所歌也。’”《孟子·離婁上》:“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后遂以“滄浪”指此歌。
[放歌] 《樂府詩集》卷三八《相和歌辭·孤兒行》:“《孤子生行》,一曰《孤兒行》。古辭言:‘孤兒為兄嫂所苦,難與久居也?!陡桎洝吩唬骸豆伦由小?,亦曰《放歌行》?!稑犯忸}》曰:‘鮑照《放歌行》云“蓼蟲避葵堇”,言朝廷方盛,君上好才,何為臨歧相將去也?!?/p>
【輯評】
《對床夜語》卷四:王荊公謂老杜“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大好,若下“見”字、“起”字即小兒言語。予觀唐詩,知此句乃皇甫冉詩,荊公誤記也。其詩云:“暝色赴春愁,歸人南渡頭。渚煙空翠合,湖月碎光流”云云。王昌齡亦有“寒鳥赴荒園”之句,似不逮前。
《瀛奎律髓》卷二九方回評:詩第一句難得好,如此詩“赴”字,已見詩話所評。與“酒渴愛江清”、“四更山吐月”,并是起句便絕佳者。馮班評:好起。查慎行評:起句后人用以填詞。紀昀評:五句比朝士無人,六句言賢者在下,妙于渾然不露。漁洋評陳元孝詩有“江晚多芳草,山春有杜鵑”句,以“江晚”比明末、“山春”比本朝,以“芳草”、“杜鵑”比遺老,似從此化出,而更青出于藍。
《小清華園詩談》卷下:發端語如……皇甫侍御之“暝色赴春愁,歸人南渡頭”……皆可法也。
《筱園詩話》卷四:凡五七律詩,最爭起處。凡起處最宜經營,貴用陡峭之筆,灑然而來,突然涌出,若天外奇峰,壁立千仞,則入手勢便緊健,氣自雄壯,格自高,意自奇,不但取調之響也。起筆得勢,入手即不同人,以下迎刃而解矣。如陳思王之“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謝康樂之“昏旦亦氣候,山水含清暉”;謝宣城之“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有唐杜審言之“獨有宦游人,偏驚物候新”;王右丞之“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孟山人之“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杜工部之“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帶甲滿天地,胡為君遠行”,“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岑嘉州之“送客飛鳥外,城頭樓最高”;皇甫冉之“暝色赴春愁,歸人南渡頭”;溫飛卿之“古戍落黃葉,浩然離故關”;韋端己之“清瑟泛遙夜,繞弦風雨哀”;李玉溪之“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馬戴之“孤云與歸鳥,千里片時間”;宋人王半山之“春風取花去,酬我以清陰”,“客思似楊柳,春風千萬條”;陳后山之“水凈偏明眼,城荒可當山”,“晨起公私迫,昏歸鳥雀催”,“留滯常思動,艱虞卻悔來”;陳簡齋之“白菊生新紫,黃蕪失舊青”,“暖日熏楊柳,濃春醉海棠”;葛無懷之“月趁潮頭上,山隨舵尾行”。以上諸聯,或雄厚,或緊遒,或生峭,或恣逸,或高老,或沉著,或飄脫,或秀拔,佳處不一,皆高格響調,起句之極有力,最得勢者,可為后學法式。作詩宜效此種起筆,自不患平矣。
《重訂唐詩別裁集》卷一一:“暝色赴春愁”,寫渡水晚景,自然入妙,與“落日在簾鉤”一種起法。
《詩境淺說》乙編:“渚煙空翠合,灘月碎光流?!贝嗽娖疬裨疲骸瓣陨按撼?,歸人南渡頭?!濒嫒蛔钥斩拢悴蓜尤?。其三句詠渚煙,以水光澄靜,兼暮靄迷蒙,混成一碧,故目為“空翠”,而以“合”字融洽之。四句詠灘光,以溪灘層節而下,碎石密布灘底,水石互激,無一處平波,故得月皆成細碎之光。曰“空翠”,曰“碎光”,能寫出虛處妙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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