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風人松》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這是一首描寫春天觸景懷人的詞作,題材并不新鮮,也沒有什么重大的思想意義,但寫得細致流麗,頗有特色。詞的上下兩片都是寫春天的景色使人觸目情傷,使詞人對那位去而不返的意中女子,產(chǎn)生了深深的思念。但前后各有側(cè)重,文心極細。
詞的上片愁伊人之去,描寫女子的離去引起的憂愁。前兩句點明節(jié)令、點明心緒:“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清明,在舊歷的三月初,“物至此時,皆以潔齊而清明矣”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所以人們都在這春光明媚的時節(jié)賞春。宗懔的《荊楚歲時記》中就記載著“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間,為流杯曲水之飲”的話。江南的三月更是不同,“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丘遲《與陳伯之書》),正是花香鳥鳴、色韻醉人的時節(jié)。然而,“聽風聽雨過清明”,清明而遇上了風、遇上了雨,連散心解悶的時機都喪失了,豈不晦氣! 一句之中連用兩個“聽”字,就說明,這摧殘春光的雨絲風片,都灌入了詩人的耳際,牽動著詩人的心田。風雨落花使人愁,但這種惜春之愁比起詩人另外的愁來,卻又顯得太小了,不算一回事了——“愁草瘞花銘”,別有憂愁使得他連寫詩寫詞悼惜落花的心思都沒有了。這真是愁外更有一重愁,愁上更添一重愁了,是加一倍寫法。那么他“愁”的是什么呢?三四兩句寫愁的具體內(nèi)容——離情:“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當日分手的那條樓前小路,而今已是柳陰濃密,縈繞著詞人的無限柔情。風風雨雨可以使落紅無數(shù),卻使柳枝加長了,變密了。“綠暗”,是從顏色上寫出柳的繁茂。詞人著意摹寫樓前的柳行,是因為它從不同角度觸發(fā)著詞人的離情。一是它生長在分手時走過的路旁,看到了柳色,就會想起當時的離別;二是早就有折柳贈別的習慣,柳與“別”就結(jié)成了不解之緣。唐人柳氏《楊柳枝·答韓翃》云:“楊柳枝,芳菲節(jié),可恨年年贈離別。”看到柳,當然也會想起離別的情景。三是詩詞中常常用柳比喻女子。唐代流傳的民間詞《望江南》中,一個婦女就自比為柳:“我是曲江臨池柳”;白居易的《楊柳枝》也說:“葉含濃露如啼眼,枝裊輕風似舞腰”。也許,看到了柳還會使詞人想起她裊娜的身段和美麗的眉眼呢! 現(xiàn)在的柳比起分別時來又有了新的特點,就是柳絲更長了,更密了。“一絲柳、一寸柔情”,詞人對她的思念,也象這柳絲一樣與日俱增。這萬縷千條的柳枝,絲絲寸寸都象征著詞人的蜜意深情。這兩句觸景生情,即事設喻,寫得很巧妙。上片的最后兩句,寫無計消愁:“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在春日的輕寒中喝醉了酒,清晨的啼鶯驚醒了紛亂的夢境。在這無限的離愁面前,詞人怎么辦呢? 這里寫了兩個行動:一是喝酒,一是入夢。酒,承上面“愁”、“寒”二字。春寒料峭,喝點酒是可以消寒的。但是,春寒易消,完全用不著一喝喝到“中酒”的程度;由此我們看出了他喝酒的第二個目的,就是消愁。喝酒,這只是他消愁的一種手段,他還有另一種,這就是“入夢”。那么,他是要在夢中忘卻現(xiàn)在的離愁呢,還是要在夢中重溫昔日相聚的歡樂?這都無須計較,總之,借酒入夢,就可以把煩惱暫時忘記了。然而,這并不有效。“曉夢啼鶯”,偏偏被鶯聲喚醒。他又被現(xiàn)實中的離愁包圍了。看來,還是離愁難遣呵!
詞的下片盼伊人之歸,抒發(fā)盼望意中女子歸來的愁苦心緒。前兩句寫盼望伊人歸來的情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天天打掃園林中的亭臺,依舊去欣賞雨后的春景。為什么要打掃林亭? 是希望他心中的人兒能夠歸來,共游林園。“日日”二字,表現(xiàn)他希望的殷切,日日掃,就是日日在盼,日久不衰;為什么要賞新晴? 就是為了重溫昔日與她共同游園的歡樂,所以加了“依舊”二字。人已不見,仍云“依舊”,那一片癡情可見。“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二句,由眼前景象,回憶昔日游園情景。一群蜜蜂圍著秋千繩索不停地飛舞,那是因為繩索上還凝結(jié)著她手上的余香。蜜蜂圍著秋千群飛,詞人用了“頻撲”二字,把蜜蜂寫得積極主動,它們爭著采那人的余香來釀蜜呢! 這兩句,通過群蜂飛舞這種春日常見的景象,聯(lián)想翩翩,竟然由此而想到了她昔日游園蕩秋千時留下的芳澤。斯人已去而余香仍在,令人心傷,亦令人向往,表現(xiàn)出一往情深。這首詞全篇都在抒寫抒情主人公的心情,而對他心目中的所謂伊人,卻著墨無多。只有在這兩句詞里,才對這個令詞人傾心愛慕的女子施以筆墨。這兩句詞,在抒寫詞人一片癡情的同時,從兩個方面來表現(xiàn)女子的美好。一是“香”,這不僅使蜂兒顛狂頻撲,也使詞人如醉如癡;一是“手”,寫手的纖細柔好。詞人只讓讀者看到她的一雙纖手,至于她的全身,卻依舊在云霞縹緲的籠罩之下,不肯一現(xiàn)芳姿。這又是詞人用逗露一線春光,來誘發(fā)讀者想象萬般明媚了。這兩句詞想象飛騰,出語新巧,很受人們的稱贊。陳洵云:“見秋千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海綃說詞》)譚獻云:“此是夢窗極經(jīng)意詞,有五季遺響。‘黃蜂’二句,是癡語,是深語。”(《詞綜偶評》)詞的最后兩句,寫盼不到女子歸來的惆悵,好象人可以因憂愁而一夜頭白一樣,大自然也因惆悵而變色了,一夜之間石階上便莓苔青青。“苔生”與首句的“風雨”相照應,雨后生苔,這是暗寫春雨景象。李白《長干行》詩云:“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寫“苔”,也是在寫那人行跡不到所引起的悵惘心理。李詩“一一”二字寫出了時間的漫長,是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吳詞說“一夜苔生”,是突然變化的現(xiàn)象。其實,“苔”是不會“一夜”而生的。女子離去時間本已很長,但她的形象卻深深印在詞人的感情中,時時浮現(xiàn),在詞人的感覺里就象她剛剛離去一樣,甚至她的余香還凝在秋千索上。這里用“苔生”點出其人離去已久,又用“一夜”表現(xiàn)詞人悵然若失的思念之情切,似乎她一不來,臺階上便立即生滿了綠苔,變得冷清孤寂起來。陳洵云:“‘雙鴛不到’,猶望其到;‘一夜苔生’,蹤跡全無,則惟日日惆悵而已。”(《海綃說詞》)譚獻也說“結(jié)處見溫厚”(《詞綜偶評》)。
寫對女子的思念之情,卻沒有輕薄氣息,陳廷焯曾評云: “情深而語極純雅,詞中高境也。”(《白雨齋詞話》)詞人結(jié)合眼前的景物,通過豐富的想象來表現(xiàn)人的感情,情由景生,情景交融,表現(xiàn)感情細膩而有層次。在深厚溫柔的感情抒發(fā)中,不時有一些秾艷的筆墨,也體現(xiàn)著詞人的獨特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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