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介甫第二書
鞏頓首介甫足下:比辱書,以謂時時小有案舉,而謗議已紛然矣。足下無怪其如此也。夫我之得行其志而有為于世,則必先之以教化,而待之以久,然后乃可以為治,此不易之道也。蓋先之以教化,則人不知其所以然,而至于遷善而遠罪,雖有不肖,不能違也。待之以久,則人之功罪善惡之實自見。雖有幽隱,不能掩也。故有漸磨陶冶之易,而無按致操切之難;有愷悌忠篤之純,而無偏聽摘抉之苛。己之用力也簡,而人之從化也博。雖有不從而俟之以刑者,固少矣。古之人有行此者,人皆悅而恐不得歸之。其政已熄,而人皆思而恨不得見之,而豈至于謗且怒哉?
今為吏于此,欲遵古人之治,守不易之道,先之以教化,而待之以久,誠有所不得為也。以吾之無所于歸,而不得不有負冒于此,則姑汲汲乎于其厚者,徐徐乎于其薄者,其亦庶幾乎其可也。
顧反不然,不先之以教化,而遽欲責善于人;不待之以久,而遽欲人之功罪善惡之必見。故按致操切之法用,而怨忿違倍之情生;偏聽摘抉之勢行,而譖訴告訐之害集。己之用力也愈煩,而人之違己也愈甚。況今之士非有素厲之行,而為吏者又非素擇之材也。一日卒然除去,遂欲齊之以法,豈非左右者之誤而不為無害也哉?則謗怒之來,誠有以召之。故曰足下無怪其如此也。
雖然,致此者豈有他哉?思之不審而已矣。顧吾之職而急于奉法,則志在于去惡,務于達人言而廣視聽,以謂為治者當如此。故事至于已察,曾不思夫志于去惡者,俟之之道已盡矣,則為惡者不得不去也。務于達人言而廣視聽者,己之治亂得失,則吾將于此而觀之,人之短長之私,則吾無所任意于此也。故曰思之不審而已矣。
足下于今最能取于人以為善,而比聞有相曉者,足下皆不受之,必其理未有以奪足下之見也。鞏比懶作書,既離南康,相見尚遠,故因書及此,足下以為何如?不宣。鞏頓首。
茅鹿門曰: 介甫本剛愎自用之人,此書特為忠告甚篤,蓋亦人所難及者。但其砭劑多而諷諫少,恐亦不相入。
張孝先曰: 介甫堅僻執拗,操一切之法,而不顧人心之安。如駁斗鶉殺人者以為無罪,而劾府司失入,其倫類此,何以服人?子固與之最相知,故抉摘其病痛,字字入微,此子固學問高于介甫處。然介甫此后得志,亦遂與之異矣,豈聽其諫哉?子固對神宗謂其吝于改過。噫!此介甫之所以終禍人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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