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獻·蝶戀花(二首)》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壓鬢釵梁金鳳小。低頭只是閑煩惱。花發江南年正少。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 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愿化車前草。
玉頰妝臺人道瘦。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獨掩疏櫳如病酒,卷簾又是黃昏后。六曲屏前攜素手。戲說分襟,真遣分襟驟。書札平安君信否? 夢中顏色渾非舊。
這兩首詞是譚獻用《蝶戀花》的詞牌所寫的六首戀情組詞的后兩首。前四首寫女子與情人相逢相愛的過程,這兩首寫情人的離去和女子別后的相思。
以“庭院深深人悄悄”作為首句,點明了地點:庭院;時間:夜晚。這里化用了歐陽修《蝶戀花》詞句:“庭院深深深幾許”。通過寫庭院的幽深襯托院中所居之人的孤獨與矜貴。次句:“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帶有戲劇性,本來就已經在為情人即將離去而煩惱,而鸚鵡的欺騙又使她惱上加惱,以動物的無情對比出人的鐘情。“韋郎”是古代詩詞中情郎的代稱,典出唐代范攄《云溪友議》:西川節度使韋皋少年時在江夏與侍女玉簫相愛,離去時相約五年或七年后來娶。誰知到了第八年還沒有音信,玉簫絕食殉情。宋代詞人姜夔《長亭怨慢》曰:“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三、四兩句寫人,描寫的角度是人的頭部。“金鳳小”雖寫女子頭飾,卻暗示女子的月容花貌;“低頭”二字寫盡女子憂慮的姿態;“閑煩惱”的“閑”字暗示了女子的煩惱無時不在。我們從這兩句中雖未直接睹見女子的花容月貌,卻傳神地領悟了這個多情的形象。
下片前三句,點明了她煩惱的原因:她的情郎要離她而遠去。韋莊有一首《菩薩蠻》寫道:“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表現了他在江南多情的生活和美好的遇合。“花發江南年正少。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化用了韋莊的詞意。年少之際,在江南的春天和美麗的佳人相戀,可謂極盡人間的歡樂。而他鄉雖好終非久留之地,或許歡樂本來就是短暫的,而命運的支配卻是永恒的,不可改變。此次遠去,又不知何時才能相聚,韋郎與玉簫的悲劇也可能在他們之間重演,她是多么的不愿意。詞的末兩句道出了她的心情:她要化作車前草,遮斷情人的道路,使他無法遠去,或者伴著他同去,總之不愿和他分離。唐代陸龜蒙《古意》詩曰:“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棲托。愿得雙車輪,一夜生四角。”“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愿化車前草”一句與此詩有異曲同工之妙。女子的天真正是她的情到癡處。
然而情郎畢竟還是離去了,留給她的只是刻骨的相思,無盡的凄涼。這里第二首詞的首句:“玉頰妝臺人道瘦”表現了這種情感對她的折磨。坐在梳妝臺前看到自己如玉一般的面頰消瘦下去,大有“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鳳棲梧》)之意。然而隨著這樣的相思,韶光漸逝,香銷葉殘,他日對君,顏色非舊。“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寫她如何地日日相思。“風塵”指人世間的顛沛流離。她想到情人每天都在塵世中奔波,她的心也每日每夜隨著情人經受這種顛沛。“獨掩”、“卷簾”二句寫她如何地孤獨傷感。白天她由于心境幽獨,又如此憔悴,不愿見人,故而獨掩窗櫳,象病酒一般。其實“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只為離憂。而卷簾之時,空對黃昏,斜陽脈脈,又添新愁。
下片前三句通過回憶過去的戲言,道出離別的無情。昔日他們在六曲屏風后攜手歡愛時,也說過分別的話,但那只不過是戲言,可突然間分別成了現實,從前的戲言卻成了預言讖語。這樣一個弄假成真的安排加上“遣”字的使用,使人覺得他們的分別是命運的安排支配,是如此的無情和無奈。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向她的情郎訴說她的相思。唐代詩人羅鄴《途中寄友人》云:“秋庭悵望別君初,折柳分襟十載余。相見或因中夜夢,寄來多是隔年書……”本詞的末兩句也是通過寫書札的傳遞和夢中相會表達女子的相思的。她寫信給情人卻又擔心書信是否平安到達;她做夢會見情人卻又覺得自己顏色已改,人已憔悴。這與上片“玉頰妝臺人道瘦”一句呼應,構成完整回環的意緒。
從這兩首詞,我們看到作者一方面能真情為文,一方面又善于融入前人的詞境詩意,顯示出深厚的修養和嫻熟的技巧。用典不隔,含情蓄意,此所謂“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黃庭堅《答洪駒父書》)
如果要對這兩首詞作一番整體評價的話,我們不妨援引清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的一段批語:“‘庭院深深’闋,上半傳神絕妙,下半沉痛已極,所謂‘情到海枯石爛時’也。‘玉頰妝臺’闋,上半沉至語,殊覺哀而不傷,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潛通,頓挫沉郁,可以泣鬼神矣。”
上一篇:《周邦彥·虞美人》愛情詩詞賞析
下一篇:《歐陽修·蝶戀花》愛情詩詞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