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怨詩》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為誰死?
古往今來,癡男怨女的相思大約都要牽涉到淚。“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閣。不嚬復不語,紅淚雙雙落。”(蔣維翰《閨怨》)“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李白《長相思》)“妾恨比斑竹,下盤煩冤根。有筍未出土,中已含淚痕。”(孟郊《閨怨》)看來這幾位淚美人各具特色。蔣維翰筆下的是淚落紛紛,說明相思之苦,但只是平平常常;李白筆下的是淚如泉涌,并企望丈夫回來看一下,以驗證自己的相思情深。拐了一個彎,表達了一片癡情;孟郊筆下的已是淚浸竹根,以斑竹擬淚為常語,而思及根筍則是一般淚美人所不能及的。孟郊這首《閨怨》化熟為生,已屬獨異。然而,這位“劌目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掐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韓愈《貞曜先生墓志銘》)的瘦硬詩人,似乎和旁人叫上了勁兒,非要塑造出一位獨絕無二的淚美人不可。如果說,《閨怨》還意猶未足的話,那么,《怨詩》可算作到了家。
《怨詩》的構思堪稱奇特,可謂獨一無二。詩人雖也寫落淚,但已不是獨自落淚,而是“兩處滴池水”;雖也寫驗證相思之深,但卻不是喚回丈夫,“驗取”淚痕,而是雙方試淚的多少;雖也是代言詩,但癡情之語,更趨奇絕。詩中的這位女子大約是和丈夫久別分離,思念之情已難以控制,但又唯恐這種相思不被對方相信,且又懷疑對方是否也在思念自己,因此,她要求和丈夫兩地比試,看看誰的相思之情更深。怎樣測定呢? 相思之情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有人說“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李白《金陵酒肆留別》),那也是飄逸之語,難以測定。女主人公自有奇妙的試法。她天真地說:試將我們兩人的相思之淚滴到芙蓉(荷花)池中,看看今年荷花被誰的淚水所浸死。在她看來,顯然是誰的淚水多,誰的淚水更苦澀,荷花就將“為誰”而“死”。不言而喻,誰的相思之情更深,自然就測定出來了。對于癡情的女子來說,這是最實惠的辦法。然而,這又是多么傻氣,多么天真的想法。相思之深,池水有淚,荷花為之而死,感情是多么真摯和深篤,這是對愛的一種執著而堅定的信心。
一般來說,怨詩多尚纏綿,而孟郊這首《怨詩》卻語激而情摯,充滿了藝術的傻趣,深得民歌精髓。它自然地使我們想起了漢樂府民歌中的《上邪》:“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連舉五事發誓,極力強調愛情的天長地久。再如敦煌曲子詞《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作者一口氣舉出六事發愿,也是在大自然中尋找自己的支撐。孟詩正是在汲取民歌神髓的基礎上,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以大自然的“芙蓉”為相思女子的象征物,進行了這番愛情的傾訴。情癡之外有情真,表達了一種“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顧復《訴衷情》)和“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李之儀《卜算子》)的透骨情語。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曾說過這樣一段話:余常謂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沈石田《落花詩》云:“浩劫信于今日盡,癡心疑有別家開。”盧仝云:“昨夜醉酒歸,仆倒竟三五。摩挲青梅苔,莫嗔驚著汝。”宋人仿之云: “池昨平添水三尺,失卻搗衣平正石。今朝水退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憶。”又曰:“老僧只恐云飛去,日午先教掩寺門。”近人陳楚南《題背面美人圖》云:“美人背倚玉闌干,惆悵老容一見難。幾度喚他他不轉,癡心欲掉畫圖看。”妙在皆孩子語也。
正是這種“孩子語”,獲得了藝術上的無理而妙。孟詩“看取芙蓉花,今年為誰死”的想法雖然看似天真荒唐的“孩子語”,但實際的藝術效果卻是在極不盡情盡理中把人物的內心活動寫得維妙維肖、盡情盡理,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這正如清人黃叔燦在《唐詩箋注》中所說:“不知其如何落想,得此四句,前無可裝頭,后不得添足,而怨恨之情已極。此天地間奇文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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