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燕歌行》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代北云氣晝昏昏,千里飛蓬無復根。
寒雁邕邕渡遼水,桑葉紛紛落薊門。
晉陽山頭無箭竹,疏勒城中乏水源。
屬國征戍久離居,陽關音信絕能疏。
愿得魯連飛一箭,持寄思歸燕將書。
渡遼本自有將軍,寒風蕭蕭生水紋。
妾驚甘泉足烽火,君訝漁陽少陣云。
自從將軍出細柳,蕩子空床難獨守。
盤龍明鏡餉秦嘉,辟惡生香寄韓壽。
春分燕來能幾日? 二月蠶眠不復久。
洛陽游絲百丈連,黃河春冰千片穿。
桃花顏色好如馬,榆莢新開巧似錢。
蒲桃一杯千日醉,無事九轉學神仙。
定取金丹作幾服,能令華表得千年。
《燕歌行》屬《相和歌·平調曲》,因燕處北方邊地,征戍連年不絕,故此題多寫征人思婦的相思離愁。庾信這首《燕歌行》雖同樣表現征戍離別,手法卻不同凡響,它以前人罕見的長篇巨制、縱橫開合的章法、剛健遒勁的筆力,使之不僅成為同題作中的佼佼者,即就七古體裁的運用而言,也上承建安、下啟隋唐,博得后人“開初唐七古”(劉熙載《藝概·詩概》)的贊譽。
一反齊梁詩歌柔弱纖巧的風格,顯示出雄健的筆力和闊大的氣勢,是這首詩最鮮明的特色。全詩二十八句,分為七層。一起先描寫邊地景色:“代北云氣晝昏昏,千里飛蓬無復根。寒雁邕邕渡遼水,桑葉紛紛落薊門。”愁云慘淡,狂風呼嘯,千里塞外一派荒涼肅殺景色。渡河南歸的雁群的悲鳴,在寒風中飄零墜落的桑葉,更以濃重的秋聲秋色渲染出悲涼的氛圍,使人倍添離愁。本篇所寫思婦對征人的懷念,正是在這一蒼涼廣闊的背景下逐一展開的。
“晉陽山頭無箭竹,疏勒城中乏水源。”由自然環境轉入對前線戰事的描繪,兩句詩分用了兩個典故。 前者見于《史記·趙世家》,戰國初,晉知伯率韓、魏以攻趙。趙襄子懼,奔保于晉陽。有三神人給他兩節竹子,剖開后,內有朱書,授以反滅知氏之計。后遂與韓、魏合謀,果滅知氏。箭竹,即指神人所授質地堅硬的竹子。后者出自《后漢書·耿恭傳》:漢明帝時,戊己校尉耿恭駐軍西域疏勒城,遭北匈奴圍攻,澗水被甕絕。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經祝禱后,始有飛泉奔出。作者化用這兩個典故,意在以趙襄子晉陽之難,耿恭疏勒之圍寫邊塞戰爭形勢的險惡。
自然環境已是惡劣不堪,征人處境又如此艱危,加之分離日久而且音信隔絕,思婦怎能不愁腸百結,望穿秋水? “屬國征戍久離居,陽關音信絕能疏。愿得魯連飛一箭,持寄思歸燕將書”,描繪的正是這樣一種心情。其中魯連飛箭又是用典,相傳戰國時燕占齊國聊城,齊將田單攻聊城歲余不下,魯仲連乃作書以箭射入城中。燕將見書自殺,田單遂屠聊城。作者用此典故,寫思婦幻想有象魯仲連那樣的人來解救危難,使征人平安歸來。這既表現了思婦想念親人的一片癡心,也反映了當時人們厭倦戰爭、渴望和平的普遍心理。
然而,連思婦自己也清醒地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幻想破滅之后的絕望在她心中轉化為強烈、深沉的怨艾。“渡遼本自有將軍,寒風蕭蕭生水紋。妾驚甘泉足烽火,君訝漁陽少陣云。”這四句詩深刻揭露了朝廷將領鎮守不力、致使報警的烽火直逼宮苑的嚴酷現實,而正是造成丈夫出征、夫妻生離死別的直接原因。從其中“本自”、“驚”、“訝”等詞語的使用上,讀者不難體味出思婦內心難以抑制的不滿和憤激之情。
悲莫悲兮生別離,何況戰爭不僅意味著生離,還有死別。這種生離死別的折磨,正是戰爭給人們帶來的深重災難之一。所以接下來思婦傾訴了自丈夫從征以后她所承受的巨大痛苦:“自從將軍出細柳,蕩子空床難獨守。盤龍明鏡餉秦嘉,辟惡生香寄韓壽。春分燕來能幾日? 二月蠶眠不復久。”前兩句化用《古詩十九首》中的名句“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表達自己獨守空房的寂寞難捱;中間兩句仍是用典。上句用東漢秦嘉事,下句用晉人韓壽事。秦嘉于桓帝時任黃門郎,與妻徐淑互有贈答,托詩以寄意。其《贈婦詩》有句云:“何用敘我心,遺思致款誠。寶釵好耀首,明鏡可鑒形。”韓壽被尚書令賈充召為司空掾,與其女賈午相戀,午以家藏西域奇香贈壽,其香經月不歇,遂被發覺,充終于以女妻壽。這兩個優美動人的愛情故事,真切地表達了思婦對丈夫的刻骨相思和真摯愛情。正因為如此,一想到丈夫久久不能回來,自己的青春卻象春去秋來的燕子那般來去匆匆,又似“二月蠶眠”一樣難以長久,思婦怎能不格外傷感? 春燕、眠蠶兩個比喻入木三分地刻畫了一個為相思所苦的妙齡少婦所特有的心態,將詩情推向高潮。
接下來卻陡轉筆鋒,以濃墨重彩描繪了一幅明艷多姿的洛陽春景圖:“洛陽游絲百丈連,黃河春冰千片穿。桃花顏色好如馬,榆莢新開巧似錢。”但見百丈游絲隨風飄蕩,千里黃河冰雪消融,嬌艷的桃花有如紅白相間的駿馬,鮮嫩的榆莢恰似小巧別致的莢錢。這初春的圖景是如此活潑明麗,充滿生機,似乎游離于主題之外,與全詩情調不相和諧,實則與上文有緊密的內在聯系,將思婦內心深重難遣的怨情表達得十分深沉含蓄。
詩的最后說:“蒲桃一杯千日醉,無事九轉學神仙。定取金丹作幾服,能令華表得千年。”意思是春色或許可以使人賞心悅目于一時,但不如美酒更能令人沉醉;而如果能夠煉丹學道,象神仙一樣長生不老,象華表一樣千年永存,庶幾可以無憂無慮了。全詩就在思婦這充滿浪漫情調的奇思妙想中結束。然而,透過這飄逸曠達的話語,細心的讀者自不難體會出其中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至此,作者已層層深入地將思婦豐富復雜的內心活動揭示得淋漓盡致,真切傳達出她或悲涼、或纏綿、或哀怨、或曠達的種種感情變化。
此詩將常見的閨情題材寫得如此意境開闊、縱橫恣肆、跌宕生姿,實為六朝詩壇所少見,充分顯示了詩人的“凌云健筆”。
長于用典,是庾信詩歌的重要特點,也是此詩又一鮮明特色。本篇一連使用了趙襄子晉陽遇危難、耿恭疏勒被圍困、魯仲連飛箭寄書、秦嘉以詩贈婦、賈充女偷香遺韓壽等五個典故,但由于運用得自然、恰切,不僅毫無堆砌板滯之嫌,而且含蓄凝煉地表達了詩中主人公的思想感情,增強了詩歌的藝術表現力。其中有的典故還達到了翻用靈活、如從己出的境地。沈德潛稱庾信“造句能新,使事無跡”(《古詩源》),于此詩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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