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本堂
慈城民族路有姚鏌故居,俗稱“狀元第”“姚家大堂”,其家族被稱為植本堂姚氏。
明代首輔大學士李東陽是植本堂子弟姚鏌和姚汀的恩師,因弟子所請,作《植本堂記》,講述姚氏家族的故事:
植本堂的先祖是北宋郡守姚嗣宗,他的四世孫姚榛隱居慈溪,建植本堂。自姚榛往后傳十八代,植本堂依舊保存完好。宋元以來,植本堂人才輩出:有宋代童子舉第一名神童姚正子、國子監司業姚登孫、國子監學錄姚獬孫等13人;明初至弘治年間,有廣東參政姚堂、廣西按察僉事督學政姚鏌、南京吏部郎中姚汀等7人,“前后閱百數十年,而甲第簪紱之華不絕”。植本堂是慈城姚氏家族興旺發達的見證。李東陽認為,姚氏家族不斷興旺的原因首先在于姚氏先祖植德樹業,為子孫樹立榜樣,并立下家訓;其次在于姚氏后人以先祖為榜樣,世守家訓。其他家族,都可以從姚氏家族那里獲得啟示。無論農工商學,無論何種職業,只要懂得“植本”的道理,整個家族就能興旺發達。只可惜世間如姚氏家族者少,豪門貴族多不肖,因此才有“富不過三代”的說法。李東陽還認為,治家和治國的道理是相通的,只要把植本堂治家的道理用于治國,國家就能像這個家族一樣興旺不斷。
明代大才子祝允明也應姚汀之請,寫過一篇《植本堂銘》,大意是說:一個家族就像一棵喬木,想要枝繁葉茂,必須培養根基;所謂“仁種義培,禮扶智沃”,用仁、義、禮、智這些美德培植根基,家族才能興旺發達。植本堂姚氏深諳“植本”的道理,所以樹大根深,人才輩出。
姚鏌任廣西提學僉事時,曾重修家譜,請恩師羅玘寫了一篇《姚氏家乘序》。羅玘認為:家譜又名“家乘”,“乘”字含有“馬車”及“史書”兩個意思。家乘就像用馬車裝載一個家族的歷史。家族的生生不息就像馬車遠行,不知會遇上多少艱難險阻。人心好比車轂,智慧好比車輪,才干好比馬匹,持重敦厚的家法好比車夫的駕車之道,只有這些條件都具備了,車廂、扶軾、帷幔才不會損壞,一個家族的光榮歷史才能像一輛馬車那樣不斷前進。不但姚氏家族如此,天下名門望族概莫能外。
狀元出身的禮部尚書吳寬,也在《慈溪姚氏家乘序》中寫道:家乘,一家之史也。唐朝以后,為顯示出身高貴,有人不惜偽造門第,“或舍其鄉里而妄稱,或棄其祖宗而他附”。《慈溪姚氏家乘序》沒有此類毛病。像唐代姚姓名人姚思廉、姚崇等,《慈溪姚氏家乘序》并不任意攀附,而以北宋潯州府君姚嗣宗為始祖,可見其誠實無欺,足以傳信于家。吳寬指出:像參政公姚堂為廉吏,吳人至今稱之;又如僉事君姚鏌賢而有文,前途無量。后代子孫自然會以他們為榮,又何必偽造先祖,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按明代規定,三品以上官員墓前可立神道碑。后來姚鏌官越做越大,父以子貴,他的父親姚墅在去世二十八年后也獲得朝廷追封,于是,姚鏌請林俊為父親補寫《明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樂軒姚公神道碑》。林俊所寫大意如下:姚墅是宋代神童姚正子的后代。姚墅的祖父、父親皆隱居不仕,母親范氏慈柔賢惠。姚墅曾撿到別人遺落的金子,如數奉還。失主想分給他一半作為酬勞,他一點都不要,說:“君失君得,何半?”姚墅的先祖傳下一張《麥舟圖》,講的是范仲淹父子扶貧濟困的故事,姚墅常拿出來勵志。有人開玩笑說:“你家有圖而無麥。”姚墅回答:“有圖終有麥。”意思是說,只要像范仲淹那樣做好事,姚氏家族也能出范純仁那樣的好兒子。果然,他的愿望在兒子姚鏌這一代實現了。
姚鏌于弘治六年(1493)考中進士,正德年間升任山東布政使,在任期間不帶家眷,連衙役仆從都可以出入他的寢所。他為官清廉,《明史》稱“時天下布政使廉名最著者二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姚鏌與一代大儒王陽明可有一比:
一個慈溪人,一個余姚人,是近鄰;陽明的父親王華是狀元,姚鏌的兒子姚淶也是狀元;陽明弟子眾多,姚鏌的弟子有不少考中進士乃至榜眼。陽明當過南京兵部尚書,姚鏌掛過兵部尚書銜。兩人都有軍事才能:陽明在南方江西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姚鏌在西北延綏地區打敗蒙古騎兵。他們兩個還先后在嘉靖初年作為平定廣西田州叛亂的統帥:當初姚鏌主張剿滅,陽明主張招撫。在姚鏌離任后,陽明確實通過招撫的辦法使廣西田州暫時安定了一段時期,于是后人夸大陽明的才干,甚至為了襯托陽明,將姚鏌視為草包。其實陽明早在嘉靖六年(1527)六月的《辭免重任乞恩養病疏》中就寫過“臣之才識,自視未及姚鏌”,“兩廣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陽明能招撫成功,多半還靠了姚鏌之前的武力清剿。陽明去世后不久,廣西田州又發生叛亂,嘉靖帝這才想起當初姚鏌主張剿滅的方略是對的——“帝漸思鏌”,認為陽明沒有把差事辦好,說“守仁徒虛名耳”——這是《明世宗實錄》里清楚記載的。
姚鏌作為一代名臣,《明史·姚鏌傳》用約800字的篇幅記載他的事跡,所附兒子《姚淶傳》,其盡管是一位狀元,卻只有區區幾十字。姚淶中狀元那年,恰巧姚鏌也從延綏巡撫升任工部右侍郎,父子倆同日向皇帝謝恩,一時榮耀無比,朝野都為之轟動。
姚淶是皇帝欽點的“天子門生”,自身又才華橫溢,他的“經學、詩學、史學為翰林院三絕”,加上他有一位杰出的父親,就當時條件看,他的仕途可謂一片光明。然而直到嘉靖十八年(1539)姚淶去世,他的官職也不過翰林院侍讀學士,從四品,一直沒能走出翰林院充分施展才能,官階比他父親也還差得遠。他的同榜進士徐階、同鄉袁煒都因為嘉靖皇帝喜歡青詞,以青詞邀寵,當上了“青詞宰相”,官居一品。而姚淶非但不以青詞邀寵,相反還幾次“冒犯”皇帝:第一次因為爭“大禮”,挨了廷杖;第二次議論“郊祀合祀”,不合皇帝意;第三次皇帝召修《明倫大典》,他“懇辭不與”。姚淶的性格可謂剛直,如果遇上一位明君,或許能得到重用,可他偏偏遇上了氣量狹小的嘉靖皇帝,而且在位四十多年,于是他這個狀元郎也只能終老翰林院了。
嘉靖十六年(1537),姚鏌去世,同年姚淶也因哀傷過度去世,年僅50歲,真是一位令人同情的孝子。
姚淶寫過一首《出北郊過董孝祠遺址》:
漢代遺祠何處尋,闞峰回首碧云深。千年邑為仁人號,一脈溪流孝子心。廢苑殘碑橫綠草,空階古樹集寒禽。延光盛典依然在,幾度經過思不禁。
這首詩明顯仿照了杜甫《蜀相》的寫法,“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寫諸葛亮為臣之忠;“千年邑為仁人號,一脈溪流孝子心”寫董黯為子之孝,而孝也能和忠一樣名垂千古。姚淶認為董黯不僅是孝子,而且是仁人。
除了姚鏌父子,植本堂姚氏還有一位著名人物姚宗文。
姚宗文于萬歷三十五年(1607)考中進士,曾與“遼東三杰”之一的熊廷弼同朝為官,二人言語相合,意氣相投。后來宗文因父母去世回鄉丁憂,期滿后想回朝繼續做官,但上疏數年都不見答復,于是給廷弼寫信,托他拉關系,而廷弼不愿出手相助,從此結下怨恨。后來廷弼任遼東經略,首輔方從哲派宗文到遼東檢查防務。宗文回朝后彈劾廷弼,說他大搞一言堂,“廢群策而雄獨智”,還有“軍馬不訓練,將領不部署,人心不親附,刑威有時窮,工作無時止”,導致廷弼下臺。繼任者袁應泰缺少軍事才能,被努爾哈赤打得大敗,致使遼東戰局嚴重惡化。清代乾隆帝曾為廷弼惋惜,說:“姚宗文騰謗于朝,劉國縉掣肘于外”,導致廷弼下臺;“而明社因之亡,其誰之過歟?”——其中的罪過,姚宗文似乎也占了相當大一部分。
宗文屬于明末閹黨陣營。閹黨給我們的印象好像只會殘害忠良,不干好事,但《明史》卻記載了宗文的一件好事。明神宗賜福王良田四萬頃,福王手下人趁機橫征暴斂,致民怨沸騰。這時,宗文等數次直言進諫,反對縱容皇親國戚,而皇帝不以為意——“給事中官應震、姚宗文等屢疏諫,皆不報。”宗文工書法,有《蘭亭序》臨本傳世,寫于八十四歲。他主持編修天啟《慈溪縣志》十六卷,是現存最早的慈溪縣縣志。
宗文被列為閹黨成員,他的兒子姚胤昌卻與東林黨人交往,政治傾向與父親相反。更可貴的是明朝滅亡后,胤昌兄弟并沒有歸順清朝,而是“奔走山海間,遂以坎坷抑郁而卒,君子哀之”,結局頗令人同情。
植本堂姚氏的名人還有:
姚嗣宗,北宋關中人,植本堂姚氏的先祖。據《溪上遺聞集錄》記載,嗣宗“晚徙居慈溪之平政橋,實姚氏始遷之祖也”。他有《書驛壁二首》,其一寫道:“踏碎賀蘭石,掃清西海塵。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窮鱗。”充分表達了想要為國效力、平定叛亂的豪情,堪比李白的詩句“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他這句“踏碎賀蘭石”,又好像啟發了岳飛《滿江紅》詞里的“踏破賀蘭山缺”。
姚堂,字彥容。正統四年(1439)進士,曾任工部主事、郎中。當時,工部多錢谷出入,貪污受賄成風,廉潔之士大多不愿在工部任職。姚堂卻說:只要自身有節操,無論在哪里任職都不會被污染——“官豈能污人哉”。出任蘇州知府,他立下規矩,凡過往朝使及達官貴人,除按公事招待外,概不另外送禮,使得民間供費大為減少。后來,巡撫讓姚堂與鎮江知府林鶚官職對調。臨行之日,姚堂兩袖清風。蘇州老百姓非常不舍他走,就脫下他的官靴懸于郡門,以表去思——這是給予古代地方官的一種殊榮。當地老百姓歌曰:“雙木作篙,不如一搖。”意思就是后任知府林鶚明顯不如前任知府姚堂。
姚梧,字文陽。出任嘉魚知縣前,他去向長輩姚鏌辭行。姚鏌對他說:“青年令君好為之。吾宗自祖宗以來,無以墨敗者。”告誡他要為官清廉,不要敗壞家族的名聲。姚梧拱立曰:“謹受教。”
姚應龍,字子翼,七歲通大義,也是一位神童。狀元姚淶曾稱贊他是“吾門千里駒也”。他于隆慶元年(1567)考中舉人,曾任漳州海防同知。有溫州漁民十八人在海上捕魚,遇風暴,漂泊到漳州銅山一帶。當地守將剪去他們的頭發,謊稱抓獲海盜,去向上級請功。上級命應龍核查,守將悄悄對他說:“這是立大功的機會,不要再核查了。”應龍不為所動,愿以身家性命擔保這些人并非海盜,且為他們療傷,提供糧食衣物,遣送返鄉。后來這些漁民專程從海路到慈溪,感謝他的再生之恩。應龍很重兄弟情義,兄應麟無子,他便將自己的愛子宗文過繼給應麟。
姚誠,字孝威。明末在北京擔任兵馬吏目。吏目,屬于不入流的小官職。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占北京,姚誠整冠束帶自殺而死。妻袁氏懷妊八月,抱尸慟哭曰:“夫子捐軀報國,妾獨不能相從邪?”與十三歲兒子姚逢元一同自縊;他家的一位老仆也一同赴死;時稱“忠孝節義萃于一門”。
姚元凱,字穉高。母親王氏病重,元凱向天祈禱,愿減自己的壽命換取母親健康。王氏果然痊愈。天啟元年(1621),舉浙江鄉試第一,未仕而卒。
姚希范,字任夫。雍正十年(1732)舉人。母親病故,他居喪三年,“未嘗見齒”,也就是三年時間里沒有笑過,堪比孔子的弟子高子皋居喪“泣血三年,未嘗見齒”,一般人很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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