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邦彥
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這首詞有說是“飲妓館之作”,有說是寫北宋名妓李師師之事。張端義《貴耳集》云:“道君(宋徽宗)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游》云。”其事確有與否,說法不一。近代學者王國維即否定此事。無論此事有無,從詞意來看,詞中人物是一對秋夜相會的情侶,這是沒有疑問的。詞中所寫的男女之事,細致入微,意態纏綿,無一點惡俗氣味,卻表現出真與美的光彩。
這首詞上闋寫景,下闋記言,主要從女方著筆,全篇以景襯情,以聲傳情,顯得自然協調。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三句,本是寫一對情侶雙雙進食時鮮果品,卻只用女方一個“破新橙”的細節畢現出來。而寫這個細節時,先用靜物鋪襯。“并刀如水”,用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中句:“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用如水的并州刀剪,來形容破橙之器的光潔澄澈;“吳鹽勝雪”,則用李白《梁園吟》中句:“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如雪。”以雪亮晶瑩的吳地白鹽,來比喻玉盤明凈、果品新鮮。這兩個比喻先勾畫出一幅光彩鮮亮的畫面。以這個畫面為背景,那女子的“纖手”,正在剝開黃橙橙的鮮果,含情脈脈地與情人品嘗,使原來的靜物畫面頓時活躍起來。“破橙”女子的一片濃蜜情意也借此流溢出來。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三句,將視線拉開,放眼整個居室的環境。華美的帳幔輕垂,獸形的香爐不斷散發出裊裊香煙,整個室內彌漫著暖融融的氣息。那一對情侶的柔情蜜意也融化在這溫馨的氣息中了。在這如癡如醉的環境中,女子為了愉悅情人而吹笙。寫吹笙既無吹奏的情態,也無對樂曲的描述,只寫到“調笙”而止。這種“未成曲調先有情”的筆法,確乎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絕妙至極。它不僅包含了無限不可言傳之意,而且讓人聯想到,在這悠悠的笙笛聲中,一對知音的男女,彼此間充滿著體貼之情。
上闋兩層意思寫出了一個明光素潔的環境,襯出了一對情侶無限依戀之情。下闋則全寫女子的纏綿之語。用“低聲問”一語,直貫篇末。雖然是誰問并未點明,但從那形象入微的聲口中,不難看出,問者正是方才纖手破橙之人。為何而問?也未說明,但從“向誰行宿”一句,可知是由男子告辭引起。以問話而表達出對情人的挽留之意,使兩人親昵之狀躍然紙面。下句“城上已三更”,挽留之意更明,又說“馬滑雪濃”,“直道少人行”,表情措語,極有分寸,那男子聽后,可能欲走亦無法抬足了。這種寫法,讓讀者從女子一方之口,閃閃爍爍的詞語中去體會其中情味,比直言明說要高明得多。同時,那三更夜冷,馬滑霜濃,風寒路曠的室外惡劣環境,不正與室內那種軟玉溫香、香氣襲人的氣氛形成強烈的對比嗎?挽留者的柔情,欲行者的猶豫,盡在不言之中。
周邦彥詞長處在“模寫物態,曲盡其妙。”這首詞的妙處,除了對環境的模寫逼真細致外,還在于運用人物動作細節和語言聲口,來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和纏綿情態。正如毛稚黃所說:“后闋絕不作了語,只以‘低問聲’三字貫徹到底,蘊藉裊娜。無限情景,都自纖手破橙人口中說出,更不作別一語。意思幽微,篇章奇妙,真神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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