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賀 鑄
天門謠·牛渚天門險
牛渚天門險,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霧斂,與閑人登覽。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輕吹新《阿濫》。風滿檻,歷歷數、西州更點。
據宋人王灼《碧雞漫志》卷四記載,本篇詞調為《朝天子》。《天門謠》是詞人依照自己詞的內容為此調改題的新名。詞從宋李之儀《姑溪居士文集》卷四十七輯出,李氏有和作,題曰“次韻賀方回登采石蛾眉亭”。采石,鎮名,當時屬太平州(今安徽當涂),今屬安徽馬鞍山市。鎮在長江南岸,瀕江有牛渚磯,絕壁嵌空,突出江中。西南方有兩山夾江聳立,謂之“天門”,其上嵐浮翠拂,狀如美人的兩道蛾眉。宋神宗熙寧年間,知太平州張瑰在牛渚磯上筑亭,以便觀覽天門奇景,命名曰“蛾眉亭”。此亭年久失修,漸次傾圮。哲宗紹圣二年(1095),呂希哲知州,捐官俸重葺。三年四月,賀鑄赴鄂州(今武漢一帶的長江南岸地區)寶泉監錢官任途中過采石,適逢該亭竣工,參加了落城典禮,撰有《蛾眉亭記》。后來,徽宗崇寧四年至大觀元年(1105—1107),他又曾通判太平州。本篇究竟作于紹圣還是崇寧、大觀年間,尚有待于考證,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對它的理解和賞析。
“牛渚天門險,限南北、七雄豪占。”開門見“山”,采石地理形勢之險要、歷史作用之重要,只用兩句十二字道盡。前此偏要江左的封建王朝,每每建都于金陵,憑恃長江天險,遏止北方強敵南下。而太平州地處金陵上游,牛渚、天門,正是其西方門戶。詞言“七雄”,當是連南唐也計算在內。“豪占”,猶言“雄踞”。“清霧斂,與閑人登覽。”謂霧氣消散,似乎有意讓人們登磯游覽。“與”,這里是“予”、“放”的意思。這個字下得很妙。如果實說登山時恰巧碰上了晴空麗日,未免淡平寡味;而倒過來說天氣有成人之美,就將那本無生命的“霧”寫活了。上片兩個語意層次,前二句追昔,劍拔弩張,氣勢蒼莽;后二句撫今,輕裘緩帶,情味蕭閑。小令體制本即短小,而半首之內,如此大起大落,筆力何其勁健!
下片,若常人為之,當承上“登覽”二字,展開描寫眼底景物。詞人卻不落窠臼,江聲山色,無一語道及,偏說要等到月上潮平、笛吹風起之時,細數古都金陵傳來的報時鐘鼓。章法出奇,極夭矯騰挪。“月上潮平波滟滟”,化用南朝梁人何遜《望新月示同羈》詩:“滟滟逐波輕。”“塞管輕吹新《阿濫》”,“塞管”即羌笛,笛為管樂,塞上多用之,故稱。《阿濫》,笛曲名。南唐尉遲偓《中朝故事》載,驪山多飛禽,名“阿濫堆”,唐明皇采其鳴聲,翻為笛曲,遠近傳播。唐顏師古《急就篇注》曰“阿濫堆”即鴳雀的俗名。“阿濫”似即“鴳”字的緩讀。“風滿檻,歷歷數、西州更點”,“西州”,東晉、劉宋間揚州刺史治所,因在金陵臺城之西,故名。“更點”,古代一夜分五更,每更又分五點,皆以鐘鼓報時。詞人登蛾眉亭,時在上午霧散后,“待”字以下,純屬愿望、想象之辭。虛意實作,虛境實寫;江月笛風,垂手能掬;遐鐘遠鼓,傾耳可聞:我們不得不驚嘆詞人的才思!
更其重要的是,賀詞不是一篇普通的模山范水之作,它的主旨在于感慨前朝的興亡。天險挽救不了六朝(加上南唐,即為七朝)覆亡的頹運,昔日“七雄豪占”的軍事要地,今卻成為“閑人登覽”的旅游勝區,讀者不難從中得到江山守成在德不在險的深刻歷史教訓。又,金陵距采石畢竟有一百數十里之遙,“西州更點”豈可以“歷歷數”?詞人卒章牽入六朝古都,是否覺得人們必須牢記這歷史的晨鐘暮鼓,以六朝前車之覆為鑒呢?好在此意不曾說出,耐人作三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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