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派詩群·梁宗岱·晚禱——呈敏慧》新詩鑒賞
我獨自地站在籬邊。
主呵,在這暮靄的茫昧中。
溫軟的影兒恬靜地來去,
牧羊兒正開始他野薔薇的幽夢。
我獨自地站在這里,
悔恨而沉思著我狂熱的從前,
癡妄地采擷世界的花朵。
我只含淚地期待著——
祈望有幽微的片紅
給春暮闌珊的東風
不輕意地吹到我的面前:
虔誠地,輕謐地
在黃昏星懺悔的溫光中
完成我感恩的晚禱。
梁宗岱是詩人、理論家。早在1936年,他就與戴望舒、卞之琳、馮至等共編《新詩》雜志,鼓吹現代派詩風。他的理論著作《詩與真》,是與朱光潛的《詩論》比肩的現代詩論的兩顆明珠。詩人曾這樣描述過詩的境界: “我們開始放棄了動作,放棄了認識,而漸漸沉入一種恍惚非意識,近于空虛的境界,在那里我們底心靈是這般寧靜……在這難得的真寂底頃間,再沒有什么阻礙或擾亂我們和世界底密切的,雖然是隱潛的息息溝通了: 一種超越了靈與肉,夢與醒,生與死,過去與未來的同情底韻律在中間充沛流動著。我們底內在的真與外界底真調協了,混合了。我們消失,但是與萬化冥合了”(《象征主義》)。這首詩,就生動地體現了如上境界。這里的“晚禱”不僅指宗教意義上的祈禱,同時也是寫詩人面對自然——這生命的外化形式,所涌起的肅穆、莊嚴之情;在這里,他面對自然,一如面對上帝,感到了滌漱心靈的超越和升華。在薄暮時分,詩人獨自站在籬邊,大自然中的一切都變得溫軟、朦朧,白天的病態過去了,人不必再戴上面罩,他這時開始面對自身。人是必得不斷返身檢視自己的生物,因著這,他們變得純粹,成為“萬物的靈長”。詩中所說“悔恨而沉思著我狂熱的從前,/癡妄地采擷世界的花朵”,是一個真誠善良的人對自身過失的懺悔,對無謂激情的冷卻(非份的欲望)。上帝(同時指莊重恒久的自然或一種“道”)在注視著人們,他寬宥著每一個滌罪的靈魂,讓他們在虔誠的祈禱中心靈感到平和美好。所以,詩人有種“感恩”的心情。這種“感恩”與其說是對“上帝”,不如說也是對自身中出現的良知——那仿佛是另一個“我”——的禮贊。詩人含淚站在那里,成為人類慈悲凈化的剪影。這首詩的副題是“呈敏慧”,可見,詩人是將自己近一段的心跡呈示給親愛的朋友,讓朋友也分享他凈化生命、享受自然、熱愛人類、領受神恩的美好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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