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用韻《不可增添》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語更欲村,真不可廢,所謂增之太長,減之太短者。(劉辰翁《王孟詩評》孟集卷上)
【詩例】
同張明府清鏡嘆
孟浩然
妾有盤龍鏡,清光常晝發。
自從生塵埃,有若霧中月。
愁來試取照,坐嘆生白發。
寄語邊塞人,如何久離別?
【解析】
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中形容“東鄰之子”之美時說:“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施朱則太赤,著粉則太白。”美女天生麗質,著意打扮反失其真。優秀的詩歌作品就像美女一樣,天巧自成,恰到好處,也是不能隨意增減的。
《同張明府清鏡嘆》是孟浩然與好朋友張子容同題而賦之作。雖是和詩,并且是為思婦代言,卻寫得十分精當、凝煉,又渾然天成。詩扣題落筆,借鏡寫人,以鏡的精致 (“盤龍鏡”)、明亮 (“清光晝發”) 暗示少婦當年的嬌美艷麗,容光煥發;以鏡的“生塵埃”,表明已久置不用,“霧中月”進一步比喻今日之鏡的昏暗,實際上也是暗喻少婦今日之憔悴。三、四兩句,正是《詩經·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之意,但沒有直說,丈夫之久離別,少婦之長相思,都在言外。少婦因獨守空閨,歲月流逝,恐紅顏易老而“取照”,結果是鏡里見白發,愁來取照愁更愁。這里雖點明“愁”,卻仍然沒有說為什么“愁”。直到末二句才“卒章顯志”,和盤托出,使人茅塞頓開,恍然大悟。這二句直抒胸臆,語言平實,卻是必不可少。無此二句,前六句所寫沒有著落,不知所以,是無睛之龍;有這兩句,令全篇生輝,前面敘寫,都成情語,主題也得以突現和深化。同時,作者又僅點到為止,見好就收,若再贅述,便有蛇足之弊了。當然,前六句更不可少,亦不可減,不這樣層層鋪墊、蓄勢,末二句就只是空洞的呼喊而無感染力量了。增之太長,減之太短,此之謂也。
孟浩然的這首詩,構思精巧,前半首寫鏡,一二句寫當年之鏡,三四句寫今日之鏡,兩者形成鮮明對比;后半首寫人,五六句寫自己青春短暫,七八句寫征夫離別久長,兩者又成鮮明對比;前六句含蓄蘊藉,有不盡之意,最后兩句直抒胸臆,有點睛之妙;前六句寫常照鏡——不照鏡——又照鏡,曲折變化,波瀾起伏,末二句感情噴薄而出,水到渠成。如此匠心獨運,寫來卻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絲毫不見慘淡經營之痕跡,仿佛妙手偶成。此等 “天籟” 之作,豈可隨便增減?
孟浩然的這首詩所以能天衣無縫,除其他原因外,蓋大得力于措語天然,即語之“村”。作者代思婦立言,純用思婦的口吻,來寫思婦的情事、思婦的心聲。劉辰翁評《早梅》詩“語欲其野”,評本詩“語更欲村”,是同一個意思,即此類詩,語言要質樸、自然,要符合詩的內容、情調,要切合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年齡、思想、性格。這里也有個分寸問題,過猶不及,增之一分則太俗,減之一分,又失民歌風味。孟浩然的《早梅》和《同張明府清鏡嘆》,應用野語村言,“天然去雕飾”,而能恰到好處,所以劉辰翁大加贊賞。
唐代因邊境多事,商業發達,以征人婦、商人婦為歌詠對象的詩很多;唐代詩人中學習民歌的作者也很多。李白就有不少從內容到語言都深受六朝樂府民歌影響的詩作。他的《子夜吳歌四首》其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王夫之評說“前四句是天壤間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唐詩評選》),道出這首詩的天然真率,其實還應該包括后兩句在內。田同之《西圃詩說》云:“余竊渭刪去末二句作絕句,更覺渾含無盡。”去掉末二句,雖然更含蓄委婉,但同時也失去了民歌的質樸、自然,就不是“吳歌”了,李白的這首詩也是增之一分太長,減之一分太短的天生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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