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酷吏列傳第六十二·太史公》鑒賞
自郅都、杜周十人者[1],此皆以酷烈為聲[2]。然郅都伉直[3],引是非[4],爭天下大體[5]。張湯以知陰陽[6],人主與俱上下[7],時數辯當否[8],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自張湯死后,網密,多詆嚴,官事寢以耗廢[9]。九卿碌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10]!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污者足以為戒,方略教導,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有其文武焉[11]。雖慘酷,斯稱其位矣[12]。至若蜀守馮當暴挫[13],廣漢李貞擅磔人[14],東郡彌仆鋸項,天水駱璧推減[15],河東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16],水衡閻奉樸擊賣請[17],何足數哉! 何足數哉!
【段意】 太史公于贊中概論了十酷吏。因酷烈出名是十酷吏的共性,但共性中也有不同的個性。有為人剛直、明是非、識大體的郅都;有善于窺測人主心意、操縱國家政權的張湯;也有時而“據法守正”的趙禹;還有“從諛”而“少言為重”的杜周。自張湯死后,法網愈密、愈加誣陷嚴酷,九卿碌碌,自身逃避過失都來不及,哪有時間研究法律以外的國家大事。酷吏雖慘酷,大體還算稱位。至于西蜀、東郡、天水、河東及京兆等地官吏,無法無天,甚過毒蛇猛獸的滔天罪行和用酷刑索賄的黑暗腐敗,哪能說得完、數得盡啊!
注釋
[1]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本傳共載酷吏十二人:高后時酷吏侯封,文景時酷吏郅都,武帝時酷吏寧成、周陽由、趙禹、張湯、義縱、王溫舒、尹齊、楊仆、減宣、杜周。從郅都至杜周計有十一酷吏,言“十人者”舉其整數。一說楊仆酷行不足,未計在內。[2]為聲:出名。[3]伉直:剛直。[4]引是非:引,正也。應上文(第二意義段)“敢直諫,面折大臣于朝”。[5]爭天下大體:堅持重大原則。與上文“行法不避貴戚”相應。[6]陰陽:喻喜怒。謂善于察顏觀色。[7]人主與俱上下:張湯掌握了人主愛、惡、欲等心理狀態,時時事事皆迎合人主心意而為之,故謂“俱上下”。此句本是張湯“與人主俱上下”,人主喜則喜,人主憂則憂。倒裝為“人主與(省略了介詞賓語“之”)俱上下”,意在加強語氣。[8]時數辯當否:當時屢次有關用兵四夷、鹽錢專賣、出告緡令、抑制豪商臣賈等大政方針,在廷辯中張湯都支持武帝,否則,這些重大政策難以出籠,即下句“國家賴其便”之意,也表明張湯權力之大,可以操縱國政。[9]官事寢以耗廢:國政漸漸敗壞荒廢。[10]不贍:不足。全句說,九卿碌碌庸庸只能守住官位,逃避過失都來不及,哪有時間研究法律以外的事啊! [11]彬彬:配合適當的樣子。質有其文武:質,樸實。文,指文才,與上文“方略教導”相應;武,指武藝,與上文“禁奸止邪”相應。謂十酷吏一切也都配合適當,樸實中有他們的文才武藝。此語從《論語·雍也》篇中“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化出,也是對十人的總評。[12]斯稱其位:這些人還能跟他們的職位相稱。[13]至若:至于像。暴挫:暴虐摧殘。[14]廣漢:郡名。漢高帝六年分巴、蜀二郡置。治所在乘鄉(一作“繩鄉”),今四川金堂東。西漢轄境相當今甘肅文縣、陜西寧強以南,四川旺蒼、劍閣、蓬溪以西,潼南、遂寧、新都以北,什邡、北川以東地區。磔人:分裂尸體。[15]天水:郡名,漢武帝元鼎三年置。治所在平襄(今甘肅通渭西北)。“推減”疑是“椎成”之訛。椎成,用刑逼供,椎擊以成獄。[16]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太初元年(武帝在位第三十七年)無忌作京兆尹(右內史)、殷周作左馮翊(左內史),載《漢書·百官公卿表》。蝮(fu),毒蛇。鷙,猛禽。喻二人之兇殘。[17]水衡:官名。武帝元鼎二年始置水衡都尉,掌上林苑,兼主稅收。閻奉為水衡都尉事在元封元年。樸擊賣請:樸,未經加工的木材。用樸捶擊使人出錢買請寬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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