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三)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四)子華使于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
(七)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馀則日月至焉而已矣。”
(十)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十一)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十二)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十三)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十四)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于偃之室也。”
(十八)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十九)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二十)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二十二)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后獲,可謂仁矣。”
(二十三)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二十六)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二十七)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二十八)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二十九)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三十)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注釋〕 子桑伯子:春秋末隱士,魯國人。 簡:不煩瑣。 居:居心,自處。 臨:上對下之稱,意為治理。 無乃:豈不是。大:同“太”。 貳過:重犯過失。 亡:同“無”。 請粟:求送養米。 釜(fǔ):古容量,一釜為六斗四升,合今量之半。 庾(yǔ):古容量,一庾為二斗四升。 秉:古容量,一秉十六斛,一斛十斗。 周:救濟。 三月:言其久。 日月:指短時間。而已矣:如此而止。 伯牛:孔子學生,姓冉,名耕,字伯牛。 牖(yǒu):窗。 斯人:指伯牛。斯疾:指所患惡疾。 簞(dān):盛飯竹器。 女:同“汝”。畫:中途停止。 武城:魯國的城邑。 焉耳:于此。通行本“耳”作“爾”。 澹臺滅明:孔子晚年弟子,姓澹臺,名滅明,字子羽。 徑:小路。 偃:子游名。 質:質樸,未經文飾的自然狀態。文:文采,指經禮儀的修飾。野:粗鄙。 史:虛華無實。 彬彬:兩者相雜,配合適當。 罔:指不正直者。 樊遲:孔子學生,姓樊名須,字子遲。 務民之義:專用力于人道所宜。 先難:先致力于解決難事。 宰我: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 井有仁焉:井中有人。 可逝:使之往救。 罔:迷惑,愚弄。 畔:同“叛”,背離。 南子:衛靈公夫人,名聲不佳。 矢:發誓。 所:假若。否:不是,不對。 厭:厭棄。 堯、舜:上古二帝王,為孔子所推崇。病:有所不足。 能近取譬:就近從己身取例然后推己及人的修養方法。
〔鑒賞〕 本篇上半部分接上篇,繼續評論弟子。不過討論的重心開始移向對人生價值理想的探求,并一直延續到篇末。
孔子開創的儒家學派,所樹立的人格品德最高的典范是“圣人”。可是在孔子那里,“圣人”只是一個虛懸的理想。除了歷史上的堯、舜、禹、周文王、周公之外,很難找到可稱為圣人的人。當然孔子也否認自己是圣人。當子貢問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可否稱為已達到了“仁”的標準了,孔子回答他這何止于仁,“必也圣乎”(第三十章)。即使是堯、舜,在“博施于民而能濟眾”這一方面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可見這一品德的崇高、偉大。
“仁者”是孔子所創導的比較具體、在現實社會中可以追求的理想人格。“仁”是孔子一生身體力行所體現的,也是循循教導弟子去實踐的最高理想境界。由于這個境界的標準也相當高,不是所有的弟子一下子能理解的,于是孔子在眾弟子中物色了一個他最得意的弟子——顏回,作為實踐“仁”的道德精神的榜樣。顏回思想品格具有以下特點:
(一)“安貧樂道”。對于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子前后兩次嘆曰:“賢哉,回也!”可以體會到孔子對這位高足的滿意,已經到了贊不絕口的地步。
(二)“好學”不倦。在孔門七十二賢弟子中,好學者不乏其人。然而在孔子眼中,顏回是卓爾不群的。要不然孔子怎么會在顏回死后憂傷地說:“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這里還須補充一點,顏回之好學,并非師云亦云,而是善于思索的。在《為政》篇中曾記述孔子說顏回看似愚笨,然而“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
(三)“不遷怒,不貳過”。兩條六字,要做到實非易事。遇到令人憤慨的事,不怨天尤人,不遷怒他人,而嚴于責己,這正合孔子關于“躬自厚而薄責于人”的教誨。一般人孰能無過,過后一犯再犯也非稀見。顏回的“不貳過”的品德,后儒也贊揚不已。如《易·系辭下》說他“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
(四)“其心三月不違仁”。別的人“日月至焉而已矣”。 這里的“三月”不是實數,而是指其多。一日一時做善事,不違仁,也該肯定;而長期堅持,始終不違仁,可就不容易了。
我們很容易發現,顏回的“安貧樂道”、“好學”不倦的精神,實際上就是孔子的“樂以忘憂”、“敏而好學”精神的翻版。所以,宋代的思想家提出要探尋“孔顏樂處”。把“孔顏樂處”作為道德修養的一個崇高的典型。即使人類已處在物質生活較古代大為豐富的今天,尋求塑造崇高精神生活的典型,仍是一個重要課題。
人類崇高的精神生活,往往是真、善、美相統一的。孔子有時從審美情趣的角度來向弟子們談論仁與智的統一。他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第二十三章)朱熹注釋為:“知者達于事理而周流無滯,有似于水,故樂水;仁者安于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于山,故樂山。”(《論語集注》)從對自然山水的審美欣賞,折射出對倫理精神的崇高追求。從中我們可以窺見傳統文化關于天人合一、美善統一的深刻見解。
如何才能達到崇高的理想境界呢?實踐仁道的方法、途徑何在?孔子提出運用“能近取譬”的方法,掌握“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原則,就能成為一個“仁者”。所謂“能近取譬”,就是以身邊的事為實例,并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這是所有的人都能把握到的一種修養方法。所謂“立己立人”、“達己達人”的原則,和孔子提出的另一原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見《顏淵》和《衛靈公》),是相輔相成的。自己要想站得住,行得通,也應該讓他人也站得住,行得通。自己所不愿意的,則不強加于他人。這兩條原則,是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所必不可少的。這兩條原則也是為一切不為“小人儒”而做“君子儒”的人,從現實世界到達理想境界所架設的兩座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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