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類·幽秀古艷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蔣捷有效稼軒體招落梅魂《水龍吟》一首云(略)其詞幽秀古艷，迥出纖冶秾華之外，可愛也。(楊慎《詞品》 卷二)

【詞例】

水 龍 吟

蔣 捷

醉兮瓊瀣浮觴些。招兮效稼軒體招落梅之魂遣巫陽些。君勿去此，颶風將起，天微黃些。野馬塵埃，污君楚楚，白霓裳些。駕空兮云浪，茫洋東下，流君往、他方些。月滿兮方塘(西廂)些。叫云兮、笛凄涼些。歸來兮為我，重倚蛟背，寒鱗蒼些。俯視春紅，浩然一笑，吐山香些。翠禽兮弄晚(曉)，招君未至，我心傷些。

【解析】這里首先須弄清楚兩點： 一是誠如唐圭璋《詞話叢編》(一冊465頁)所云：“蔣捷詞乃效稼軒《水龍吟》押些字，并非效稼軒之《醉翁操》。二是辛詞無論《醉翁操》抑或《水龍吟》(據鄧廣銘《稼軒詞詞編年箋注》共13首)主題都非“招落梅魂。”現在試析蔣捷《水龍吟》詞。梅花是我國最古老的一種花，在殷商出土文物中，可以看到銅鼎器皿上有梅核圖案，竹簡上有梅形，我國第一部匯集成冊的詩歌集《詩·召南·摽有梅》就是寫一位待嫁女子望見梅子落地，引起青春將逝的傷感，希望馬上有人來求婚。落梅的景象常會給詩人們帶來悲傷：“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墻。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劉潛夫 《落梅》)。“卻憶孤山醉歸路，馬蹄香雪襯東風”(尤延之《落梅》)。但落梅而有 “魂”，并以詞 “招”之，這題目本身就新穎有趣。詞開篇點題，說以瓊觴美酒遣巫陽 (古筮師，見 《楚辭·招魂》) 而招梅魂。“瓊瀣”，即瓊漿，喻美酒。宋玉《招魂》： “華酌既陳，有瓊漿些”。“些”，《招魂》： “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沈括 《夢溪筆談》 三《辯證》 一：“今夔峽湖湘及南北江僚人，凡禁咒句尾稱 ‘些’，此乃楚人舊俗”。以下以 “君勿去此”為關脈，從失時(“颶風”二句)、地輿等方面說落梅已不可留(“野馬”三句)，而只有駕空乘云遠去東方，那是君 (梅) 之住地。蘇軾詠楊花的名篇 《水龍吟》 有句：“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等，與此賦落梅意近似而氣勢大不同。(“兮”，語助詞，相當于現代漢語中的 “啊”)

下闋轉入夜晚，月滿方塘 (或西廂)，笛聲凄涼，這時詞人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浮想聯翩： 那遠去的梅魂，會乘寒鱗青蒼的蛟龍而 “歸來為我。”古人或說 “龍無角曰蛟”(王逸);或以蛟形似傳說中的龍而蛟龍并稱 (見 《莊子·秋水》); 或說 “蛟，有鱗甲”(高誘)。總之是，乘蛟歸來后，但見百花爭艷，春滿人間，似亦感到欣慰，故 “浩然一笑，吐出香些”。自然這都是幻想，無情的現實是：“翠禽弄曉”，“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那么怎不 “招君未至，我心傷些”呢。表示出對落梅之魂由始至終的真切感情。

辛棄疾的 《醉翁操》 詞調下有一篇很長的序，敘述一位名廓之(不詳其人) 者的身世及兩人間的交往，現廓之將 “應仕”，“于其別也，何獨能恝然”，故 “為之詞以敘別。”從“長松”至“山中”數短句用劉義慶 《世說新語·言語》“劉尹云：‘人想王荊產佳，此想長松下當有清風耳’。”贊人品如松下清風。“人心”句用 《楚辭·九章·抽絲》： “何靈魂之信直兮? 人之心不與吾同心”。原義為自己苦苦思念郢都，而別人的信卻和自己不同。這里含有知心朋友難得到的意思，下再用 《楚辭·招魂》：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景情交融，惜別之情如見。“望君”句用 《楚辭·九辯》： “豈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言仕路多艱，君心難測，仍須時時在意。前結“女為悅己”二句用司馬遷 《報任少卿書》： “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及 《詩·衛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總之上闋集中表現出 “敘別”的真切情意，即序所云“何獨不恝然，”蓋對此別不能無動于衷也。

換頭用 《莊子·逍遙游》 典。這個故事說宋國有人善于制造不龜裂手的藥物。有個客人用百金收買了他的藥方，便去游說吳王。后來冬天吳越發生水戰，用此不龜裂手的藥方，大敗越人，于是得到吳王的封賞。這里以此表示對廓之仕途的希望。接著感嘆自己窮而且老 (辛此時五十一歲，仍家居上饒)，故下有龍可飛騰于天，魚則浮沉于水的感觸。再用 《詩·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憂心忡忡”與 《管子·國蓄》“使萬室之都，必有萬鍾之藏”典。總之下闋有鼓勵，有感慨，亦有策勉其為人處世意。據此可以看出，這首詞飽含 “意相得歡甚”(詞序) 而一旦分別的惘然之情，且勖勉有加，對比自己年輕的朋友滿懷期望。詞的特點 “用事能令事如己出，渾然天成” (《詩人玉屑》 卷7)。

“效稼軒 《水龍吟》 押些字”的詞，調下序云：“用些語再題瓢泉，歌以飲客，聲韻甚諧，客皆為之釂”。詞曰：“聽兮清珮瓊瑤些。明兮鏡秋毫些。君無去此，流昏漲膩，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飲汝，寧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無助，狂濤些。路險兮山高些。塊予獨處無聊些。冬槽春盎，歸來為我，制松醪些。其外芳芬，團龍片鳳，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予之樂，樂簞瓢些。”這詞押“些”字韻共十處，寫了瓢泉的景色，塊然獨處的寂寞，最后仍表示了“樂簞瓢些”的心情。辛詞有效“白樂天體”、“花間體”、“朱希真體、”“李易安體”、“天問體”等等，此《水龍吟》 乃效“招魂體”也。

楊慎評上引蔣捷詞曰：“幽秀古艷”。幽秀，即雖美而雅，所謂“時逢疏花，媚若處子。嫣然一笑，目成而已”(郭麐《詞品·幽秀》)。古艷，即雖艷而古樸，不隨時俗，根底深厚。蔣捷詞以“語語纖巧，字字妍倩”(毛晉 《竹山詞跋》) “煉字精深，音詞諧暢”(《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稱。周濟謂其“薄有才情，未窺雅操”(《介存齋論詞雜著》)。陳廷焯將南宋詞家白石碧山、梅溪、夢窗、玉田等排了一下隊，說“竹山 (蔣捷自勝欲，號竹山) 雖不論可也”(《白雨齋詞話》)。楊慎獨選此“幽秀古艷”的一首來，似不無用意，但所并列辛詞 《醉琴操》，兩詞卻風馬牛不相及。而“些字”與其說效辛 《水龍吟》，亦不說其仍源于 《楚辭·招魂》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