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類·翻用法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沈際飛曰:“前人詩‘夢魂不知處,飛過大江西’,此云 ‘飛不去’,絕好翻用法”。按:“重重”、“曲曲”,寫得柔情旖旎,方喚得下句 “何事”字起; 即第二闋 “飛不去”,亦從此生出。寫閨情至此,意至濃深,大雅不俗。(黃蘇 《蓼園詞選》)
【詞例】
浣 溪 沙
秦 觀
錦帳重重卷暮霞,屏風曲曲斗紅芽。恨人何事苦離家。枕上夢魂飛不去,覺來紅日又西斜。滿庭芳草襯殘花。
【解析】 “翻用法”是在文藝創作中創造性地借鑒前人成功經驗的方法之一。與江西詩派所提倡的“脫胎換骨法”有相似之處。這里的“翻用法”實為“反用法”,即反其意而用之。秦觀的 《浣溪沙》 中“枕上夢魂飛不去”,就是反用了前人詩句“夢魂不知處,飛過大江西”。一個“飛”字,本已賦予“夢魂”以生命,使虛無縹緲的夢境形象化,具體化,把夢寫活了。秦觀偏說“夢魂飛不去”,藝術魅力更上一層樓,成為本詞中一個耀眼的閃光點,大大深化了詞的意境。
晚唐五代詞人常常在詞中借婦女的不幸遭遇,無意流露或曲折表達自己的心情。宋代婉約派詞人時有因襲。秦觀這首《浣溪沙》就是以一個女性口吻傾訴對離人的思念,來表現自己復雜的心情。“錦帳重重卷暮霞,屏風曲曲斗紅芽”,兩句寫景,展示出抒情主人公臥室之中的雍容華貴氣派,錦帳層層,屏風曲折,好一個大家閨秀! 物質生活的豪華反襯了精神生活的貧乏,形成巨大的反差。“恨人何事苦離家”,點出了恨的緣由,有水到渠成之妙。這位新婚不久的佳人唯一不滿足的,就是良人離家遠去。“恨”、“苦”構成了這位寂寞少婦精神世界的主旋律。下片首句巧妙翻用前人詩句,“枕上夢魂飛不去”,寫盡了夢中思夫,好夢難圓的惆悵,深化了離愁別緒。“覺來紅日又西斜,滿庭芳草襯殘花”,不僅使戶外景色與閨房描寫相映生輝,而且大有深意,“紅日又西斜”顯示出光陰虛擲的慨嘆;“殘花”則是遲暮之感的生動寫照。春天行將逝去,良人一去不歸,辜負了大好春光,怎么不令人傷感呢? 細細品味,“枕上夢魂飛不去”,形象地揭示了抒情主人公主觀之情與客觀之境其間的矛盾。她主觀上想與良人夢中相會,聊慰思念之情,客觀上偏偏“飛不去”,無可奈何的煩惱、遺恨,欲說還休,愁思更為含蓄深沉,加強了藝術感染力。
歷代詞論家對秦觀詞作評價頗高。宋王灼 《碧雞漫志》 稱其“俊逸精妙”,孫競 《竹坡詞序》 則云“辭情兼稱者,唯秦少游而已。”清周濟 《宋四家詞選》又贊“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筆”。而最為中肯的是陳廷焯所說“秦少游自是作手,近開美成,導其先路; 遠紹溫韋,取其神而不襲其貌,詞至是乃一變焉” (《白雨齋詞話》 卷一),這一評語準確地評價了秦觀借鑒前人遺貌取神,點鐵成金的藝術經驗。至于“俊逸精妙”、“辭情兼稱”、“意在含蓄”,在一定程度上總結了翻用法的美學價值。
秦觀翻用前人佳句,多有驚人之筆。他的 《江城子》 結句云:“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分明由李后主 《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翻造而來。李后主以江水喻愁,秦少游棋高一著,反說“流不盡,許多愁”,借用自然,似信手拈來,又顯得意味雋永。
翻用法不僅可以反用詞句,而且可以反用其意。南宋詞人陸游寫過一首《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
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著塵,只有香如故。詞人以梅自喻,表現了自己高潔的情操。歷來為讀者所激賞。毛澤東同志在吟誦之余,卻“反其意而用之”,賦成一闋新的 《詠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
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以梅花比喻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的光輝形象,立意高遠,氣勢磅礴。兩詞對照,封建文人悲觀失望、潔身自好的情懷與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博大胸襟真有霄壤之別。這不正是毛主席翻用法的藝術實踐所取得的成功嗎? 由此可見,翻用法作為一種創新藝術,在文藝發展過程中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成為中國古典詩詞創作中的傳統手法之一。
馮煦《蒿庵論詞》云:“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這里的 “味”和 “致”,恐怕不僅指其思想內容,也包括藝術形式。“有味”就是翻用的詞句能恰到好處地傳達作者的思想感情,淺而不俗,深而不奧,耐人尋味;“有致”則指翻用得自然貼切,不生硬牽強,有天然之趣,無斧鑿之痕。秦觀善于翻用前人佳句,“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張炎《詞源》卷下),故成為北宋詞壇不可多得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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