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敘類·神韻清遠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 “云輕柳弱”,寫佳人神韻清遠。“生香真色”,尤為高雅。至“聲入霜林”,“梅”亦能“落”,此又是真藝矣。寫得佳人色藝天然。唯一“真”字,豈是尋常所有寫佳人耶。借佳人以寫照耶。須玩味于筆墨之外,方可不是買櫝還珠也。(黃蘇《蓼園詞選》)
【詞例】
醉 落 魄
張 先
云輕柳弱,內家髻子新梳掠。生香真色人難學。橫管孤吹,月淡天垂幕。
朱唇淺破桃花萼。倚樓誰在闌干角。夜寒手冷羅衣薄。聲入霜林,簌簌驚梅落。
【解析】 由于時代的、階級的、文學的、音樂的多方面原因,“以清切婉麗之詞,寫房幃兒女之事”始終是宋詞發展中的一個 “傳統”特點。《東坡樂府》 和 《稼軒詞》 曾一前一后以其黃鐘巨響,震蕩過鶯啼燕語的詞林,卻仍未能從根本上扭轉 “詞為艷科”的創作傾向。當然,對 “艷詞”也要具體分析,其中既有大量尋花問柳、輕浮綺靡的劣作,也不乏情意真摯、格調健康的佳品。張先的這首 《醉落魄》 寫佳人而不庸俗,借佳人以寄感慨,已不能純粹作艷詞看了。
這首詞從色、藝兩方面來寫一個歌伎。“云輕柳弱”寫體態,用比喻形容佳人體態輕盈、纖弱,并傳達出她那飄逸、婀娜的神韻。“內家髻子新梳掠”寫打扮,只抓住頭髻做文章,突出是皇家發式,是新樣式,以示與眾不同。“朱唇淺破桃花萼”寫容貌,這是結合“橫管孤吹” 的一個唇部特寫。皓齒紅唇,櫻桃小口,前人早已寫濫,但描繪歌伎“吹”笛,寫及“朱唇”是必要的,“淺破”二字形容亦工。“生香真色人難學”,是一句議論,強調歌伎的天生麗質。作者寫歌伎之 “色”,不作濃墨重彩的精雕細刻,而是有選擇有重點地、虛實結合地加以勾勒,淡淡幾筆,楚楚動人。作者寫歌伎之 “藝”,則以笛聲“驚梅落”的效果,從側面表現其技藝之高超。總之,作者寫歌伎的色藝雙全,沒有鏤紅刻翠、膩脂濃粉的庸俗輕佻之筆,格調可以說是 “高雅”的。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還著力表現這個佳人的孤獨和寂寞。先用 “橫管孤吹”的 “孤”字作指點,再以客觀環境和主觀感覺作渲染:“月淡天垂幕” ——環境幽暗,“闌干角” ——環境僻靜,“夜寒”、“霜林” ——環境凄冷,“夜寒手冷羅衣薄”是佳人對環境的感受。那 “入霜林”、“驚梅落”的笛聲,正是身處幽暗、僻靜、凄冷環境中的佳人所吹出的孤獨、寂寞的心曲!
宋詞中有一些以歌伎舞女為描寫對象的作品,是以所謂 “本事”為題材的。如歐陽修的 《臨江仙》“柳外輕雷池上雨”詞,明人蔣一葵 《堯山堂外紀》 有關于此詞本事的記載:“歐陽永叔任河南推官,親一妓。時錢文僖為西京留守,一日宴于后園,客集而歐與妓俱不至,移時方來。詰之,妓云:‘中暑,往涼堂睡覺,失金釵,猶未見。’錢曰 ‘乞得歐陽推官一詞,當即償汝。’永叔即席賦 《臨江仙》 詞云云。坐皆擊節,命妓蕩斟送歐,而令公庫償釵。”蔣一葵所記不能說一定確鑿,然歐詞與蔣記有暗合之處,恐怕也不能說全是捕風捉影。再如周邦彥 《少年游》“并刀如水”詞,一般認為是 “飲妓館之作”,詞中女主人公為汴京名妓李師師一說不可全信,但 “飲妓館之作”卻是可以根據詞的內容來認定的。此類作品,藝術技巧是高明的,文字也還干凈,但究其實質,乃是封建士大夫倚玉偎香的 “風流韻事”,格調終究是不高的。張先也有這種詞,他的 《謝堂春慢》便是。詞題為“玉仙觀道中逢謝媚卿”( 《古今詞話》 有關于此詞本事的記載),下片是 “塵香拂馬,逢謝女,城南道。秀艷過施粉,多媚生輕笑。斗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歡難偶,春過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調。”寫佳人美貌,筆致細膩,才子傾心,余音悠然。但這種郊游邂逅的“遇艷”之事,情調很難說是高雅的。《醉落魄》“云輕柳弱”詞則不然。問題是,張先為什么要寫這么一個色藝雙全而遭冷遇的孤寂的佳人呢? 自屈原以來,我國古代借美人遲暮、蛾眉遭妒、思婦傷春念遠,寄寓人生易老、知音難覓、懷才不遇、王朝衰落的憂思哀嘆,成為傳統的表現手法。張先在當時頗負盛名,警句佳作傳播甚廣,但是他直到41歲時才進士及第,高壽89歲,而仕途并不通達,在他的不少詞里都流露過嘆老嗟卑的情緒。這首 《醉落魄》 所描繪的一個孤獨的色藝雙絕的佳人形象,難道不正是作者自己懷才不遇的寫照嗎?而此“借佳人以寫照”的本意,卻在“筆墨之外”,須仔細“玩味”方可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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