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宋四公大鬧禁魂張》解說與賞析
這篇小說給讀者展現了一個被紛繁的生活所掩蓋的社會角落:一個盜匪和竊賊活躍的黑社會。小說寫偷兒宋四公、趙正等憑借自己高超的本領,在東京懲治豪商和欺壓百姓的公差衙役,官府對他們又無可奈何。小說中的人物及其行為都和社會秩序相抵觸,所以,如果按照世俗的價值觀來審視小說中的人物,確實只能對他們作出否定性的評價。然而,由于竊據社會權力和財富的上層人物的行為更為惡劣,相比之下,本來是社會渣滓的黑社會人物倒值得原諒了。更因為這些盜賊游民所攫取的往往是那些奸商和貪官污吏們的財富,加上他們的點滴善行,反而使人覺得可親可贊。正是這些因素,黑社會的人物作為正面形象進入了小說的審美視野。除此之外,盜賊們神秘莫測的特殊生活方式和超凡的本領也是這類小說的魅力所在。社會不同層次的人物以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同臺獻藝,展現了多姿多彩的社會生活,極大地滿足了市民群眾的好奇心理。
要真正塑造好這些黑社會的人物形象并不容易,因為在普通群眾的眼里,這些人物總是灰色的,人們會自覺不自覺地受到正統的道德原則束縛,帶上有色眼鏡評價這些人物,使他們的真實性受到損害。可是,這篇小說的作者盡可能避免這種道德評價,力求多層次、多側面地展示盜賊們的生活和個性。這種不抱偏見的表現方法,增強了人物的真實感,無論在宋四公身上,還是在趙正身上,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他們性格中的多重性。黑社會的首領宋四公形象最鮮明地體現了作者的創作原則。宋四公的性格中有仁愛的一面,這一點在人物出場時就體現出來了:吝嗇成性的張員外見仆役拿出幾文錢給乞丐,非但立即討回,還強行奪取乞丐其余的錢。這時,一個漢子出來慷慨解囊,從而平息了這場糾紛。此人便是宋四公。此刻出現的宋四公是仁慈的、好善的。可是,一到晚上,他大鬧張府,為盜竊錢物而殘殺無辜,毫不留情。這種血淋淋的場面又表現了他性格中兇殘的一面。善與惡的交融混合,顯示了這類人物性格的復雜性,使人物形象顯得真實可信。
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作為群體形象出現的,作者在表現他們不同個性時采用了傳統小說慣用的對比方法。宋四公、趙正、侯興、王秀都是賊人,都有賊人所特有狡詐的共性,小說在展示這一共性的同時也展示了他們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宋四公詭計多端,趙正機智精明,侯興粗魯野蠻,王秀憨厚可愛,他們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說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頗具魅力,也是這篇小說為讀者喜愛的原因之一。作者大量渲染了這些盜賊的偷盜活動,既有單獨的偷盜,也有合伙的偷盜,既有外偷,也有內偷。小說通過這些偷盜場面的描寫,使讀者見識到那種巧妙的偷盜技能,從中也看到他們應付危急的才智。在這些描寫中,最令人吃驚的是趙正的行竊本領,他與宋四公斗技的過程更叫人拍案叫絕。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并不單純地追求情節的奇特,而是把情節的描寫同人物性格結合起來,使人物個性通過這些奇妙的情節展示出來。趙正的機智正是在與宋四公等人的斗技以及合伙偷盜的過程中表現出來的。開始,宋四公并不看重趙正,沒想到第一回就吃了趙正的虧。第二回,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訓,以走為上策,結果還是丟了包兒。第三回,他則想借侯興之刀除掉趙正,最后又被趙正識破。這里不但顯示了趙正的智慧,也說明黑社會內部也是龍爭虎斗,生活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復雜多彩的。
在風格上,整篇小說洋溢著一種幽默的喜劇情調。聰明的趙正男扮女妝,使宋四公信以為真,他私藏在王秀內屋,這些細節都十分滑稽可笑,尤其是他們合伙愚弄張員外和官府差人,使這些人物大出洋相的情節,更令人忍俊不禁。在他們的聰明機智面前,那些富豪顯貴則表現得如此的愚蠢和顢頇。這種對照無不滲透著作者對這些大人物的嘲弄,這種鮮明的“卑賤者聰明,高貴者愚蠢”的態度,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的觀念中的進步傾向。
本篇收入了馮夢龍的《古今小說》。從小說所反映的生活內容、社會習俗和語言風格來看,應該是宋代人的作品。在馮夢龍改寫此篇前,小說名為《好兒趙正》,在《寶文堂書目》中又作《趙正侯興》。元鐘嗣成《錄鬼簿》載:“陸顯之,汴梁人,有《好兒趙正》話本。”一般認為,這篇小說的作者是元人陸顯之,陸顯之當是宋代底本的擴寫者或定稿人。這樣,此篇小說也就成了現存宋元話本中唯一作者可考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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