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董《金燭》原文|注釋|賞析|譯文
秦檜專柄時,雅州守奉生日物甚富,[1]為椽燭百余,[2]范精金為之心,[3]而外灌花蠟。他物稱是。使衙前某與卒十輩持走都下,[4]至鄂州之三山遇暴雨,休于道旁草舍。主人,書生也,窶甚,[5]方冬猶絺葛,[6]臥牛衣中。蹙然曰[7]:“雨甚,日向暮,屋漏不可居,恐敗官物去。此荒徑里許,客舍甚整,盍往憩。”眾俾遵以往。至則果有民居焉,其人姓魚氏,見客喜,出迎燂湯治飯,[8]問所以來。婦側聞之,摘語其夫:“此持太師壽禮,必厚齏可圖也。[9]”夫曰:“吾寧能敵十夫哉!”婦解囊示之。蓋婦能貨藥,常為淫尼蕩女輩殺子,故蓄毒甚多。遂取殺鼠藥,和諸毒,并置酒中而飲之。中夜藥發,皆忽然不知人事,獨衙前者飲少不能毒。魚運斤擊之,十卒并命。他物悉藏瘞,[10]獨不知燭中有金,不甚惜,姑置榻下。會生納婦,以兩炬與之,生持歸,堅不可燃,刮視而金見,遂數數乞燭于魚。魚疑焉,取余燭視之,始大悔懼,夜誘出書生夫婦殺之。徒居漢陽,為米商。小人驟得志,買婢以居。妻曰:“致爾富,我之謀也。今疏我耶,且告之。”魚內不樂。又嘗持珠花與娼,娼始疑其蠢而富,及得花葉下有雅守姓名,以示他客。客告娼,持告之郡。遂夫婦皆磔于市。[11]檜方盛,四方賂獻山積,金不足道。又必窮索異寶,皆尚方所無。若雅守之金燭,又不足為遼東豕,直芹萍耳。
【注釋】 [1]雅州:地名,隋仁壽四年(604)置。治所在蒙山縣,大業初改名嚴道縣,在今四川雅安縣西,北宋移治今雅安縣。[2]椽(chuan)燭:椽子,安在梁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木條。椽燭,如椽子似的大燭。 [3]范(fan):本作范,模子,如錢范、鋼范,也指用模子澆鑄。 [4]十輩:輩,指同一類人。十輩,指十個役卒。都下:都,古代地方區域的首府,都下,官府所在地。 [5]窶(ju):貧寒。[6]絺(chi)葛:細薄葛布。 [7]蹙(cu)然:蹙,迫促。蹙然,愁苦局促,不得舒展。 [8]燂(xun):燒熱、烤爛。 [9]厚齏:齏(ji),調味品。厚齏,有豐美的味道。 [10]瘞(yi):埋,埋葬。[11]磔(zhe):古代一種酷刑,即分尸。
【譯文】 秦檜專權時,雅州太守奉送的生日禮品非常豐富。做出如椽子似的巨燭百余株。做模子澆鑄精金為燭心,燭心外面再灌花蠟。其他的禮物也都很可觀。派衙門一個管事的和十名兵卒帶著送去都下。走到鄂州的三山一帶遇上暴雨,就在道路旁邊一個草屋里歇腳。這草屋主人是個書生,很貧窮,正當冬天還穿著葛布做的薄衣服,臥在牛蓑衣上,愁苦局促地說:“這雨很大,天也快黑了,我這草屋漏水很難居住,很害怕把官家的東西淋濕了。由此順前面這荒徑走去,一里多路,有一客店,房屋整齊,何不到那里去休息。”眾役卒遵勸都前去。到了那里,果然有一些可住的房子。這個店主人姓魚。見客人來了很高興。一邊出迎,一邊燒湯做飯,問從何處來此。魚某的妻子在側屋偷聽,暗地同丈夫商量:“這些人是帶的向太師祝壽的禮物,必然有豐美的東西可得!”丈夫說:“我難道能敵得過這十來個漢子嗎?”婦人解下自囊中所帶的藥包向丈夫示意。原來這婦人善于販賣藥物,經常給淫尼蕩婦打胎,所以存蓄下的毒藥很多。遂取些殺鼠藥,又和多種毒藥調合起來,一同放到酒里,送給來客飲用。到了半夜藥性發作,兵卒都忽然不省人事,獨有衙前管事一人飲酒很少,沒有中毒,魚某掄起斧子砍死他,連十個兵卒皆死于非命。其他的財物、禮品全都埋藏起來,唯獨不知燭內有金子,覺得不值錢,隨便拋在床底下。正碰上書生娶妻,魚氏就拿了兩支蠟燭給他。書生拿回去,燭十分堅硬,不能點燃,刮去蠟再看,原來里邊是金做的燭心。于是書生又一次次去向魚求索蠟燭。魚某覺得可疑,拿出余下的蠟燭看,才知是金燭。他們又悔又驚,夫妻設計,當夜誘騙書生夫婦,然后把他們殺了。接著他們遷居漢陽,做米生意。魚某小人驟富不知所以,就買一個婢女同居。妻子知道后,憤怒地威脅他說:“你所以能這么富裕,是我出的計謀。如今反而疏遠我,等著去告官。”魚某心內大不樂意。他曾拿蠟燭上的飾花送與娼妓。娼妓起先不過疑其愚蠢又富裕。后來得到花葉,下邊有雅州太守的姓名,就拿給其他客人看。客人告訴娼妓是違禁之物,娼妓就拿著報告了郡級官府。結果魚氏夫婦都被當市分尸。當時秦檜正當權行時,四面八方賄賂貢獻的珍珠寶器堆積如山,一般金器是微不足道的。當然也急切求索珍奇寶物,但都必須是皇宮中所沒有的。像雅州太守送的金燭,其實還算不上“遼東野豕”,只能算芹菜浮萍之類而已。
【總案】 為討秦檜歡心,借祝壽之機,小官們想用一批金燭行賄賂。不料,竟因這一送禮,使十五人喪失性命。但是,這貴重的壽禮,對秦檜來說,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芹萍”!強烈對比之下,可以使人更充分地看清封建統治階級的罪惡。這是作者構思點題的妙用。小說除揭露封建統治階級罪惡外,還描寫了見財生心、圖財害命的魚氏夫婦,首先殺害十一名無辜役卒,又害死書生夫婦,簡直可謂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魚某本人,小人乍富,格外瘋狂,買婢嫖娼,無惡不作。夫婦二人終于事露碎尸而亡。
這個故事充分反映出南宋王朝的社會黑暗和拜金主義對普通人民思想的毒害。小說的特點是情節曲折,在慘酷激烈的謀害中展示人物的性格特點。
劉淦,ryt 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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