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阻風·宋琬
睡起無聊倚舵樓,瞿塘西望路悠悠。
長江巨浪征人淚,一夜西風共白頭。
宋琬在順康年間,因山東于七事曾兩次下獄,釋放后長期賦閑,康熙十一年(1672),年近花甲的宋琬又被起任四川按察使,這首詩就是赴任途中所作。瞿塘峽為舉世聞名的三峽第一峽,“瞿塘險過白牢關”,(杜甫《夔州歌十絕》)加上西風大作,巨浪拍空,雷轟咆哮,其驚險足以鋪敘出一大篇文章。宋琬此詩,對此歷代騷人墨客吟詠不絕的題目避之不就,以意切入,以景輔之,驅景入意,耐人尋味。
“睡起無聊倚舵樓”,起句就不落窠臼。七言絕句寫景抒情第一句多為寫景,以景帶情,從而達到情景交融的效果。這首詩首句就直抒胸臆,這種破例的寫法自然是服從于當時詩人的心境的。宋琬從順治四年步入仕途,十五年中曾兩次被人誣告下獄,第二次竟囹圄三年,獲釋卻又被閑置八九年之久,有此經歷,宋琬深知宦海難測,前程未卜,雖重被起用,詩人再也沒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和榮任新職的躊躇滿志,“無聊”二字正是描寫詩人此際的復雜心理,而“倚舵樓”則是他精神無所倚托的寫照。
第二句從動作上緊承第一句“倚舵樓”而“西望”:“瞿塘西望路悠悠。”這一句語言雙關,巧妙至極。瞿塘峽為天下之險,峽中水急湍奔、明礁暗石最為險要,“瞿塘嘈嘈十二灘”,(劉禹錫《竹枝詞》)過了瞿塘峽才算進了川東,又值大風西阻,西行之路的確還十分漫長。這一句于景來說的為實景,但聯系詩人心情來說,更毋寧說是寫意:未來的仕宦之路,也正如這瞿塘峽一樣險惡,一樣漫長。
前兩句詩人低沉暗淡、郁憤悲涼的心情還在吞吐之間,第三句四句已為骨梗在喉之勢。“長江巨浪征人淚,一夜西風共白頭。”三峽遇大風之浪可想而知,詩人也無意于描寫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只用“巨浪”二字簡單概括,詩人寫浪之意不在水,而是以長江巨浪與“征人淚”作類比,這里是本詩的出人意表之處,也是本詩的警策之處。征旅之人的淚水太多太多,竟如長江之水一樣可以隨風作浪!在“翻滾”這一點上,詩人的心緒與長江巨浪認同了,因此,到了詩的最后一句,詩人簡直把長江巨浪看成是同病相憐的知己:一夜之間,詩人和長江都為西風阻行而愁白了頭發;那江上的如雪巨濤,與詩人頭頂的萬縷銀絲,在遐想之間,竟成了混然一物!
宋琬的這首小詩典型地寫出了清初文人在高壓統治之下驚懼惶恐,憤懣悲涼的心態,而以白浪來比喻白發,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手法,足可使此詩的藝術魅力,絲毫不遜色于它的社會認識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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