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云,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
【注釋】
選自宋·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
天人:指天道和人事。
偽:人力改變后的事物,指與自然相對的東西。意謂人運用智慧,沒有做不到的事;但天道卻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豚魚:《易·中孚》曰:“信及豚魚。”豚,小豬,這里泛指豬。古人認為如果講求誠信的話,就連對這些動物也會講求誠信。
力:威力。
匹夫匹婦:平常的男子、女子,指平民百姓。
能開衡山之云:韓愈經過衡山時,正逢秋雨,他潛心默禱一番之后,天就放晴了。他曾作《謁衡山南岳廟》詩紀此事。衡山,在湖南南岳縣境內。
能馴鱷魚之暴:指韓愈到潮州后逐惡溪鱷魚一事。
弭:止。
皇甫镈:唐憲宗時的大臣。到處盤剝人民,搜刮財物,并經常詆毀韓愈。
李逢吉:唐憲宗時大臣,詭計多端,陷害忠良。
南海:這里指潮州。
【賞析】
蘇軾在《潮州韓文公廟碑》文中,對韓愈的一生,尤其是對韓愈在思想文化上所起的重要作用,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對他那忠心耿耿、無所畏懼的精神表示了由衷的欽佩:
“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云,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
意思說:曾論及天道與人事的差別,認為人雖然無所不能,但天道卻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人的狡智可以欺騙王公,但講誠信的人,就連豚魚這樣的動物也不會欺騙。憑武力可以征服天下,但卻不能獲得民心。所以,韓公的精誠,能讓衡山的陰天放晴,卻不能讓崇佞佛骨的憲宗清醒過來;能讓殘暴的鱷魚馴服,卻不能消除皇甫镈、李逢吉的讒毀;能得到潮州人的愛戴,世代享受百姓的祭祀,卻不能使自己有一日能安身朝廷。
這一句評論韓愈的坎坷遭遇,先說天不容偽,人的狡智可以欺騙王公,但講誠信的人,就連豚魚這樣的動物也不會欺騙的,憑武力可以征服天下,但卻不能獲得民心。作者以此為張本,贊頌韓愈正直的品德和精誠的精神,能讓衡山的陰天放晴,能馴服殘暴的鱷魚,能得到潮州人民的深厚愛戴,然而對于唐憲宗的崇佛佞佛,卻無能為力,對于讒臣的陷害,也處于無助的地步,“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句中講韓愈“三能”、“三不能”,兩兩對照,就把韓愈合于天道而乖于人事的不幸遭遇充分地表達了出來。
蘇軾深為韓愈一生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嘆,所以行文中也滲透了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蘇軾宦海浮沉,大起大落,既遭到以王安石為首的改革派的打擊,也遭到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的排擠,或者被貶謫出京,最遠到達蠻荒的海南,或者遭到官僚的彈劾誣陷,不得不多次乞請外郡,始終未能有“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蘇軾的這些政治遭遇,與韓愈的十分相似,因此在寫這篇碑文時,蘇軾不由自主地便將自己內心郁積的憤懣宣泄了出來,思潮洶涌,文勢跌宕,閱讀此文,能夠從中觸摸到作者思想深處良多的感慨及不平的情感。
顯然,這一句對韓愈“三能”、“三不能”的評價不免有夸大之處,也有神化的傾向,但幾個排比句的連用,一瀉而下,卻是氣勢充沛,力量十足,加之句式參差錯落,語調鏘鏗,顯得神完氣足,能引起人強烈的共鳴,具有很強的沖擊力和感染力。
宋代洪邁對蘇軾這篇碑文推許甚高,他說:“劉夢得、李習之、皇甫持正、李漢,皆稱誦韓公之文,各極其摯。……及東坡之碑一出,而后眾說盡廢。”(見《容齋隨筆》卷八)黃震也贊揚說:“《韓文公廟碑》,非東坡不能為此,非韓公不足以當此,千古奇觀也。”(《三蘇文范》卷十五引)宋、黃二人的評語,可謂傳世之評,極為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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