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寓言篇·狡狐搏雉
〔人間訓〕夫狐之捕雉也①,必先卑體彌耳②,以待其來也。雉見而信之,故可得而擒也。使狐瞋目植睹③,見必殺之勢,雉亦知驚憚遠飛以避其怒矣。夫人偽之相欺也,非直禽獸之詐計也④。
〔注釋〕 ① 捕: 王念孫認為是“搏”。 ② 彌: 王念孫認為“彌”當為“弭”。弭,按的意思。弭耳: 王念孫認為是“弭毛”。弭毛: 按斂其體毛。 ③ 植: 通“直”,指聳立起毛。植睹: 顧廣圻認為“植睹”似當作“植尾”。指豎立起尾巴。 ④ 直: 只、僅。
【鑒賞】那狐貍在攻擊野雞時,總是先卑伏著身子、按斂著體毛,等待著野雞的到來。野雞見狐貍這副縮頭縮腦的樣子,也就信以為真,不加防范,所以讓狐貍得以捕捉到野雞。假使狐貍圓瞪怒眼,聳毛豎尾,擺出一副捕捉野雞的架勢,野雞見此架勢也必驚怕而遠走高飛避開兇神惡煞的狐貍了。在此,《淮南子》深刻地指出,要識破假象是很不容易的,因而偽裝著的兇惡比顯露在外的兇惡要可怕得多。
然而,狐貍雖然可怕,卻遠遠不如人可怕。正如《淮南子》進一步深刻指出的,人的偽裝狡詐,要比禽獸的手段厲害得多了。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人有智慧。正如老子所說,“智慧出,有大偽”(《老子·十八章》),智巧出現,便會產生大偽。“智”原本是人類進步的標志,它不必一定產生“偽詐”;但一旦“智”與人的私心、貪欲聯系在一起,它便會以“智巧”、“智譎”的面貌出現,成為有礙于人心向善、社會純樸的東西了。大概正是出于對這種情況的憂慮,具有遠見卓識的老子才痛心疾首地要求人們“絕學”、“棄智”,提出了“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老子·三章》)的主張。在這里,老子將“無欲”、“不敢為”和“無知”、“智者”直接聯系在了一起,非常鮮明地表明了它們之間的密切關系。
而更可悲的是,人們還往往自拘于“智巧”、“詐譎”,甚至“好之”,正所謂“大道甚夷,而民好徑”(《老子·五十三章》)。對此,劉笑敢先生解釋說:“大道的本義是平坦之途,比喻理想的社會原則和行事原則。‘徑’即小徑、曲徑、險徑,即小路,比喻正途之外的方法和途徑……大道既明,人人遵循,社會自然平安無事,不勞施政者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但是,如果社會的治理者為了享用自己的權利,或為了顯示自己的才干忠心,或為了積累升遷的資本,因而不斷發號施令,那么社會是不得安寧的。從百姓的角度來看,如果有平坦的大路不走,專門挑便宜、圖省事、顧己而不顧人,那么社會也就有了不安定、不平靜的混亂之源。所以老子倡大道,反對走小路”(《老子古今》)。
總之,人為了一己之私欲而生的智巧、機巧是人類偽詐產生的根源,這種偽詐比禽獸的偽詐要可怕得多;但是,這畢竟是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真正智慧的人不應當自拘于此,而應當行于坦蕩蕩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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