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聽偏信 憾恨無窮
作為隋朝的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的文治武功頗堪稱道。然而,由于在皇位繼承人問題上偏聽偏信,被獨孤皇后、大臣楊素等所左右,感情沖動而廢黜了皇太子楊勇,改立楊廣為太子,不僅加速了隋王朝的滅亡,也為楊堅本人留下了抹不掉的污點。
作為開國君主,隋文帝楊堅與歷史上其他皇帝有一個明顯的不同之處:其五個兒子皆是獨孤皇后所生?!案咦嫖迥校晕墨I皇后之所生也。長曰房陵王勇,次煬帝,次秦孝王俊,次庶人秀,次庶人諒。”“五子同母”既令做父親的楊堅引為自豪,也有做丈夫的楊堅難以言傳的苦澀。
《隋書·獨孤皇后列傳》載:
后頗仁愛,每聞大理決囚,未嘗不流涕。然性尤妒忌,后宮莫敢進御。尉遲迥女孫有美色,先在宮中。上于仁壽宮見而悅之,因此得幸。后伺上聽朝,陰殺之。上由是大怒,單騎從苑中而出,不由徑路,入山谷間二十余里。高颎、楊素等追及上,扣馬苦諫。上太息曰:“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颎曰:“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上意少解,駐馬良久,中夜方始還宮。
品味上述文字不難想見,由于夫人過于強悍,楊堅雖然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想要親近其他女子卻難于上青天。因為無法和別的女子親近,故而才有“五子同母”,故而才可以說“五子同母”包含了楊堅難以言傳的苦澀和隱痛。
君臨天下的楊堅看到自己的五個兒子各有才華,成人后兄弟之間尚能和睦相處,其樂融融,遂深感欣慰。楊堅曾經不無自豪地對群臣說道:“前世皇王,溺于嬖幸,廢立之所由生。朕傍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若前代多諸內寵,孽子忿諍,為亡國之道邪!”(《隋書·文四子列傳》)
就在楊堅為他的五個兒子皆由一母所生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的兒子們為覬覦儲君太子之位的勾心斗角便悄然上演了。
楊堅稱帝后,長子楊勇即被立為皇太子。楊堅對太子頗為器重,凡“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以下,皆令勇參決之”。楊勇勤于任事,盡心竭力,對時政提出了一些有益的主張,楊堅悉數采納。史稱:
上以山東民多流冗,遣使按檢,又欲徙民北實邊塞。勇上書諫曰:“竊以導俗當漸,非可頓革,戀土懷舊,民之本情,波迸流離,蓋不獲已。有齊之末,主暗時昏,周平東夏,繼以威虐,民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厭家鄉,愿為羈旅。加以去年三方逆亂,賴陛下仁圣,區宇肅清,鋒刃雖屏,瘡痍未復。若假以數歲,沐浴皇風,逃竄之徒,自然歸本。雖北夷猖獗,嘗犯邊烽,今城鎮峻峙,所在嚴固,何待遷配,以致勞擾。臣以庸虛,謬當儲貳,寸誠管見,輒以塵聞。”上覽而嘉之,遂寢其事。是后時政不便,多所損益,上每納之。
太子楊勇有一個不良癖好,宮中內寵很多,寵妃云昭訓的待遇很高,幾乎和太子妃相當。楊勇的太子妃元氏無寵,因心疾而死后,寵妃云昭訓專擅內政,引起了皇后獨孤夫人的不滿。于是,獨孤夫人便開始派人偵察太子的過失。
次子楊廣此時已被封為晉王,先任并州總管,后改任揚州總管。機心深重的楊廣雖然常年在外,卻在宮中布有眼線,時刻關注著皇宮的舉動。很快,楊廣便偵知了母后與太子之間的嫌隙。于是,楊廣便刻意迎合獨孤皇后所好,晉王府中僅有幾名姬妾,但楊廣只和王妃蕭氏居處。獨孤皇后對此十分賞識,認為晉王楊廣有乃父之風,轉而愈加厭惡太子楊勇喜好女色,遂常在文帝楊堅面前稱贊楊廣。晉王楊廣入朝覲見時,“車馬侍從,皆為儉素,敬接朝臣,禮極卑屈,聲名籍甚,冠于諸王”。在臨別前向皇后辭行時,晉王楊廣顯得極為孝順,說的話更是讓乃母句句受用,“臣鎮守有限,方違顏色,臣子之戀,實結于心。一辭階闥,無由侍奉,拜見之期,杳然無日”。說完后,“哽咽流涕,伏不能興”。在母后沉浸在與愛子別離的情感之中時,楊廣不失時機地陳說他不知何故得罪了東宮太子,終日擔憂不已。于是,獨孤皇后對太子楊勇的長期積憤一下子爆發出來,情不自禁地向楊廣傾泄了對太子的不滿,母子相擁痛哭失聲。“晉王又拜,嗚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勝?!?/p>
楊廣“知皇后意移,始構奪宗之計”。他首先選中越國公楊素,設法將楊素拉攏了過來,又通過楊素挑撥離間太子楊勇與隋文帝的關系,離間其父子君臣之情;再往后則是與獨孤皇后、楊素等聯起手來,鼓動文帝楊堅行廢立之事。
在獨孤皇后、大臣楊素的交相讒構下,文帝楊堅對太子楊勇產生了懷疑。九月壬子,車駕至自仁壽宮,翌日,御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由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高祖既數聞讒譖,疑朝臣皆具委,故有斯問,冀聞太子之愆。弘為此對,大乖本旨。高祖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去此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備仗衛,如入敵國。我為患利,不脫衣臥。昨夜欲得近廁,故在后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國家邪?”于是執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鞫。令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
素顯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余黨。太子奉詔,乃作色奮厲,骨肉飛騰,語臣云:‘居士黨盡伏法,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仆射,委寄不輕,自檢校之,何關我事?’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由?!蜷L嘆回視云:‘我大覺身妨?!?/p>
聽了楊素的讒言后,文帝楊堅沖動地說道:“此兒不堪承嗣久矣?;屎蠛銊裎覐U之,我以布素時生,復是長子,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昔從南兗州來,語衛王云:‘阿娘不與我一好婦女,亦是可恨。’因指皇后侍兒曰:‘是皆我物?!搜詭自S異事。其婦初亡,即以斗帳安余老嫗。新婦初亡,我深疑使馬嗣明藥殺。我曾責之,便懟曰:‘會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初,長寧誕育,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云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倘非類,便亂宗社。又劉金驎諂佞人也,呼定興作親家翁,定興愚人,受其此語。我前解金驎者,為其此事。勇嘗引曹妙達共定興女同燕,妙達在外說云:‘我今得勸妃酒?!币云渲T子偏庶,畏人不服,故逆縱之,欲收天下之望耳。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也。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p>
接著,被晉王收買了的東宮幸臣姬威又出面告發太子楊勇的非法情事。姬威此舉無異于火上澆油,促使文帝堅定了廢除楊勇、改立楊廣為太子的決心。
高祖謂威曰:“太子事跡,宜皆盡言。”威對曰:“皇太子由來共臣語,唯意在驕奢,欲得從樊川以至于散關,總規為苑。兼云:‘昔漢武帝將起上林苑,東方朔諫之,賜朔黃金百斤,幾許可笑。我實無金輒賜此等。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過殺百許人,自然永息?!疤K孝慈解左衛率,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丈夫會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便怒曰:‘仆射以下,吾會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禍?!钟谠穬戎恍〕牵合那锒?,作役不輟,營起亭殿,朝造夕改。每云:‘至尊嗔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是孽子乎?’嘗令師姥卜吉兇,語臣曰:‘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高祖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于此!我有舊使婦女,令看東宮,奏我云:‘勿令廣平王至皇太子處。東宮憎婦,亦廣平教之。’元贊亦知其陰惡,勸我于左藏之東,加置兩隊。初平陳后,宮人好者悉配春坊,如聞不知厭足,于外更有求訪。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邪!”于是勇及諸子皆被禁錮,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巧詆,鍛煉以成其獄。勇由是遂敗。
太子楊勇被廢黜后,自以為“廢非其罪,頻請見上,面申冤屈”。已經對楊勇極度厭惡的文帝居然不肯聽其申訴,而是交代由楊廣的幫兇楊素負責審理。楊勇無奈,“于是升樹大叫,聲聞于上,冀得引見”。楊素受楊廣唆使,上奏文帝說:“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薄吧弦詾槿?,卒不得見。”如此一來,不肯見楊勇一面傾聽他申訴的文帝楊堅,在令兒子楊勇徹底絕望的同時,也失去了全面了解真相的機會,自然也無從反省自己廢立太子抉擇的是非對錯。
幾年后,隋文帝老病纏身,召尚書左仆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郞元巖等大臣入宮侍病,又召皇太子楊廣入住大寶殿陪侍。楊廣慮及文帝去世,應預做準備,便親手寫了一封信,派人去征詢楊素的意見。楊素陪侍在皇上身邊,分身乏術,便寫了條陳回復楊廣。楊素所交付的宮人沒聽明白,誤將楊素給楊廣的回信交給了文帝。楊堅看后極為憤怒,始知楊廣與楊素之間早有勾結,而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里。
隋文帝病重時,愛妾宣華夫人陳氏陪侍在側。天亮之時,陳夫人出去更衣,被太子楊廣撞見,楊廣當即便逼迫陳氏與其行茍且之事。陳氏好不容易才擺脫太子的糾纏,回到文帝身邊。文帝見陳氏神色凄慘,便問她緣故。陳氏淚流滿面,悲悲切切地回答說:“太子無禮!”文帝聽后怒不可遏,雙手捶著床怒喝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
據《隋書·文四子列傳》所載,楊堅得知楊廣奸亂宮闈時,氣憤之下還說了一句話:“枉廢我兒!”惱羞成怒的他立即命令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郞元巖曰:“召我兒!”柳述、元巖正要讓人去呼喚太子楊廣,文帝又說:“是楊勇。”柳述、元巖深知事關重大,馬上退出文帝的寢宮起草敕書去了。尚書左仆射楊素聽說后,立即告訴了太子楊廣。楊廣遂假傳圣旨,逮捕了正在起草敕書的柳述、元巖,關進大理獄中。同時下令調集東宮的侍衛前來宿衛文帝所居住的仁壽宮,并禁止出入,徹底隔絕了文帝與外間的聯系。很快,宮中便傳出了文帝歸天的消息。
按照上述記載,文帝楊堅臨終前,對于自己偏聽偏信廢立太子之事業已有所醒悟。而根據《隋書·高祖紀下》楊堅遺詔中的一段話,則楊堅始終認為自己廢楊勇、立楊廣有利于江山社稷。
遺詔曰:
人生子孫,誰不愛念,既為天下,事須割情。勇及秀等,并懷悖惡,既知無臣子之心,所以廢黜。古人有言:“知臣莫若于君,知子莫若于父?!比袅钣隆⑿愕弥?,共治家國,必當戮辱遍于公卿,酷毒流于人庶。今惡子孫已為百姓黜屏,好子孫足堪負荷大業。此雖朕家事,理不容隱,前對文武侍衛,具已論述?;侍訌V,地居上嗣,仁孝著聞,以其行業,堪成朕志。但令內外群官,同心戮力,以此共治天下,朕雖瞑目,何所復恨。
由于楊堅的繼承人是楊廣而不是楊勇,隋文帝的遺詔便只能如此表述。俗語云:“會說不如會聽,會寫不如會讀?!睂τ凇端鍟繁炯o與列傳的相互矛盾之處,高明的讀者自會做出評判。
隋煬帝楊廣處心積慮地暗算其一奶同胞兄長楊勇,令乃父文帝楊堅掛在嘴邊上的一點優勢不攻自破,而文帝楊堅在廢立太子上偏聽偏信錯誤抉擇,又使他成了世人口中永遠的笑柄。唐代名臣魏征在《隋書·高祖紀下》末,通過“史臣曰”對隋文帝楊堅的愚昧無知所作的無情鞭笞,至今讀來猶感到入木三分:
史臣曰:高祖……聽哲婦之言,惑邪臣之說,溺寵廢嫡,托付失所。滅父子之道,開昆弟之隙,縱其尋斧,剪伐本枝。墳土未干,子孫繼踵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惜哉!跡其衰怠之源,稽其亂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煬帝,所由來遠矣,非一朝一夕。其不祀忽諸,未為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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