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箭扣
中國的長城,除卻箭扣,難稱險要。有人說,看過箭扣,其余的長城便無足觀。箭扣長城修建于險峰斷崖之上,以雄奇險要著稱。攀登箭扣,身處萬丈懸崖之畔,幾乎步步涉險。若沒有勇氣,箭扣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進入西柵子觀光園,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塊標牌,上面很醒目地記錄著近年來因攀登箭扣而死傷的人數,說觸目驚心并不為過。但每年攀登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可以說,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頭都筑著一個長城,我也不例外。我曾去過北京的長城。2013年春天,還和朋友一起攀登了綏中一帶的野長城。長城的周圍,歷來不缺少觀眾。人們來登長城,更是來圓夢。這些夢從孩提時代就開始做了,而我們這代人是伴著“萬里長城永不倒”一同吟唱的。因此,這更像是一種撫摸,沿著昔日的記憶,去完成一次夢想與現實契合的精神之旅。
今天我去圓夢了,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圓一個真真切切的長城夢。經過反復挑選,我們一行四人在去過箭扣的“鞍山縱橫戶外”報了名。四人中,恒星和海子都是“強驢”,張姐是經常參加體育比賽的,所以無論是人員搭配還是體力分配,我們都做到了細心和用心。
2013年11月9日上午,我們13人正式抵達箭扣村。
原以為這樣著名的地方商業氣息會特別濃,哪知淳樸厚重一如長城。我們居住在一戶農家,家主是一對中年夫妻。女主人為我們準備了早餐,又好心指點從哪里比較好登箭扣,當明白我們的意圖后,并不當面反駁,只是小聲念叨:“這時候才開始登,怕是連九眼樓也走不到了。”接著又抬頭看天說,“早上出發的山東那一隊,應該能走完吧。”我們笑著向她致謝,聽到領隊回答她:“我們想走到北京結呢。”
已是晚秋,除了稀疏的黃葉,什么也沒有。可是長城已經依稀可辨了,從遠處的山頂隱隱露出一角。
我自認為看過不少長城,可是這次,依然激動,依然覺得肅穆。頭上的天空碧藍如洗,或許,長城上空的天才能算真正的天,這樣的藍天下的長城才稱得上真正的長城。天與長城融合在一起,雄渾壯闊,那感覺,如飲烈酒,赤騰騰的,讓人只想伸出雙臂吶喊:“長城,我來了!”
我來了,長城。帶著我的夢,我的魂,來赴一場不見不散的約會。山風驅散了我們一路疾行的燥熱,只把一個原汁原味的野長城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見過綏中的小河口長城,柔媚有余,剛勁不足。而眼前的箭扣長城,如一條巨龍盤桓于眾山之巔,依山借勢,呼嘯而來。這一段長城,由于風化嚴重,很多地方已看不見原貌,但是那些或凹或凸的鬼斧神工般的遺跡依然令我們驚駭。那些巨石,就連擁有現代高科技的我們也只能望而興嘆吧,而我們的祖先,又是怎樣利用血肉之軀將之移到這陡峰峭壁之上?又如何修筑了這奇絕天下的長城呢?
“秦筑長城比鐵牢,蕃戎不敢過臨洮。”這是唐代汪遵的詩,他絕對料不到若干年后的明代修建了比秦時還要奇絕艱險的箭扣長城。
箭扣分南北兩線,尤以南線為險。由于時間的關系,我們放棄了箭扣的埡口,從三十八蹬開始一路向西行。從三十八蹬到將軍守關,再到天梯,途經鷹飛倒仰等,最后到了北京結。其中尤以天梯和鷹飛倒仰段最為難行,天梯是一段七十度的陡坡,有七八十米長,最窄處寬僅六十厘米,臺階四五十厘米高,十五厘米寬,我幾乎是手腳并用才爬過來的。向上看去,天梯直插云霄,幾乎直上直下,縱使李白筆下的蜀道也不過如此。
很多時候,我不敢回頭,更不敢向下看,一不小心或許就會與親人天人永隔。越向上爬,越是驚懼,不僅僅為自己,更為古人。這為戰事而修建的長城,究竟起到過多少防御的作用?當時是哪位皇帝或大臣異想天開,而使萬民奔走呼號?我想,這長城下應該掩埋了無數遺骨,他們未必都是自愿來修長城的,他們背井離鄉,拋家棄子,難道都懷著保家衛國的信念?他們中有士兵,也該有服勞役的民伕。相信不管是誰,他臨死前的那一眼,都是朝向故鄉和親人的。
但是歷史只記住了長城,記住了它的使命,卻忽略了它的修建者。他們甚至連青史的一角都沒有占到,就化成一縷輕煙了。沒有多少人會像董家口那三千火槍手那么幸運,可以帶家眷在此安家守邊,保護長城。
長城,不過是悲壯的代名詞罷了。
風漸漸大了,牽扯著我的衣角,日頭已漸漸偏西。回頭看見自己方才走過的地方,竟有不敢相信的感覺。前面的路還長,即使我們走得再多,終究也只是長城的一段,歷史的一段。寒意漸起,前方不遠處又有一關,聽隊友說,已經到北京結了。
這是一個俯瞰四野的制高點,長風浩浩蕩蕩,撲面而來。我們每個人都極力保持平衡,生怕被風卷下山去。說是一個風口,其實更像一座烽火臺,它的標志是上面那棵樹,城樓已不完整,映照著半壁殘陽,更顯得壯美。城墻之上,一叢叢葦草,在千年之后的秋風中抖動。在它后面,是起伏的群山,而我們仿佛是大海中的一葉小舟,在秋風中勉力站立,那么渺小,那么卑微。長城的光環漸漸黯淡了,怕是再也難享保家衛國的豪情,只如一位老者,在歷史的洪流中,瑟瑟地立著。大家開始往回走了,歸途中多了幾分沉寂。
我與箭扣,到此也該畫一個句號了。此生不來是一憾,來了方不后悔。但是以后,這樣的險地,斷不肯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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