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才子蘇軾自幼熟讀經史,文思泉涌,心懷壯志,22歲進士及第,雖然多次在朝為官,卻常因鋒芒太露,豪邁之氣不能自掩,得罪于人,屢遭貶謫。公元1074年由杭州通判調任密州(今山東省諸城縣)知府,第二年將密州北城樓臺重新整修,經常和同僚朋友登臨游玩。蘇軾作《超然臺記》述作此臺之原委,并闡發自己超然物外的人生觀。這是一篇千古佳作,表現他自拔于現實悲苦之外而不減其樂,處逆境之中仍然保有高雅的情操。
何謂超然?簡單地說,就是超脫于當前的現實生活,不為眼前的人、事、物所羈束,而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待眼前的人、事、物。人在局中能跳到局外來看待,就會有一種客觀、理性的觀點,沒有得失、沒有利害的關系,就像美的欣賞,充滿美感、愉快的經驗。
任何一件事物本來就不是只有一個面向,至少有兩個面向,也許還有更多的面向。瞎子摸象,摸到尾巴,說是繩子;摸到肚子,說是墻壁;摸到大腿,說是柱子。蘇軾《超然臺記》一起筆便說:“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哺糟啜醴,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任何一個事物都有它美好的一面,當然也會有它不美好的一面,看到其美好一面的人就很開心,看到不美好一面的人就會很難過。樂觀的人看待事物都是從正向、光明、快樂的角度切入,悲觀的人看待事物則是從負向、黑暗、悲慘的角度切入。一個人快樂或不快樂的原因,往往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對事物的看法。同樣的道理,一個人幸福不幸福,不在于他擁有多少東西,而是他對所擁有的東西的看法。
蘇軾是個通達自適的人,即便他的命運被安排為一杯苦酒,他也愿意欣然一醉。蘇軾因為有通達的人生觀,是個樂觀主義者,凡事都能抱持陽光的心態,所以他在密州的生活雖然比不上杭州的舒適,他卻不以為意,反而在密州生活一年之后,“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因為他不以生活的貧困為苦,而以當地風俗之淳厚及吏民安其拙為樂。人生的苦與樂,是由自己認定的,自己認為是苦就是苦,自己認為是樂就是樂。“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這樣的物質生活當然很苦,但是蘇軾可貴的地方是超脫現實物質的貧困,不執著于現實物質的貧困,而關注在精神層面的愉悅滿足。人沒有煩惱,有時是因為不知道什么叫煩惱。有時是因為能超越煩惱,不以煩惱為煩惱,所以沒有煩惱。
超然不是逃避,蘇軾依然面對現實生活,只是他在乎的不是物質生活的貧乏,而是精神生活的富足。蘇軾能轉移物質生活的悲苦,而超脫到精神生活的歡樂,這是蘇軾可貴的地方。
每個人都要“求福辭禍”,因為“福可喜而禍可悲”,可是因為人的欲望太多,人的能力沒有辦法逐一實現理想。而且人在取舍的時候,也給自己帶來很多的煩惱與迷惑。結果是未得其福,先得其禍;未受其利,先受其弊。人生的煩惱與痛苦,多半是自找的,想要的很多,能要的很少,求不完,當然就苦不完。到底什么是人生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快樂、真正的需求?很多人并不理解。
人生的幸福、快樂,來自一顆自由的心靈、安定的心靈,內心不安定,就是內心不滿足。一個不滿足的人,再多的財富、再大的官爵都嫌不夠,這樣的人怎么會快樂、幸福呢?淡定是超然的涵養,能夠超然的人才能夠淡定。淡是平淡,對物質或精神不會有太多的奢求、太多的欲望。因為沒有太多的奢求、太多的欲望,所以才能夠安定、平定、篤定。
超然不是不在乎,不是無動于衷,不是沒有感覺,淡定也不是裝得像沒事一樣,置身事外、事不關己。陶淵明《飲酒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心遠地自偏”,如果我們不能從遠處、大處、高處看待問題,就會被各種感情、財務、人事的糾結牽掛。蘇軾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在山中就看不見山的全貌。杜甫詩:“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只有登上絕頂高峰,才能俯瞰眾山的渺小。
不管快樂或是痛苦,都讓我們的心境不能平靜,唯有超越快樂與痛苦,不以快樂為快樂,不以痛苦為痛苦,才能做到淡定。一把鹽放在一杯水和放在一個池子里,它的堿度是不一樣的,我們要放大心胸,用更高、更大、更遠的角度來看待我們生活中的得失、成敗與榮辱,那些得失、成敗與榮辱,就不再成為我們的掛礙。心無掛礙才能海闊天空,一顆自由的心靈才是幸福快樂的泉源。我很喜歡蘇軾《定風波》一詞前半闋:“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瀟灑、超然。道中遇雨未帶雨具,隨它去吧!“誰怕!”真是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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