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王任叔
我仿佛感到了絕世的悲哀,在大地上,我找不出可以謳歌的東西。
然而,我將謳歌“不幸”。
黑夜孕育著光明,“不幸”將胚胎“幸運”。我將以詛咒的調子,謳歌黑夜與“不幸”。
道路從崎嶇引到康莊。我們古昔的先民,不是活在廣漠的沙漠之上,而是生長在榛芒叢生的山林之間。
涉足于康莊的大道上,每使我有身處沙漠之感。
我愛黑夜,為它有小星的微芒。生命不是大海,生命于閃爍中見它精力。
黑夜夸張著自己的權力,以為統治了大地的一切,然而微芒卻透露了它將逝的消息。
巨星的隕落不足悲,而四野的秋蟲的低鳴為可哀。
嚴冬張著殺伐之聲,連秋蟲也咽下最后的殘息了,于是六合靜寂,四大皆空;展在我眼前的,是一塊白地。連不幸之感也消逝了。
我其彷徨于無何有之鄉乎?
文學的職能不光是為了教育人、鼓舞人。——即使是為了教育人、鼓舞人,也應該首先了解人,體察他們的生存方式,感受他們的七情六欲,把握他們內心世界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以此作為文學創作的出發點和前提。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篇散文詩,也許比較容易客觀地發現和肯定它的價值。
這篇作品抒寫的是作者的一種極其黯淡的心境,他們無以解脫的悲哀。我們也許有過類似的情感經歷,然而是不是都能如此從容,如此恰切地表達出來呢?
作品一開始就采取一種極端的抒情方式,讓胸中郁積著的悲哀如瀑布般傾瀉而出:“我仿佛感到了絕世的悲哀,我找不出可以謳歌的東西。”一個“絕世”,一個“找不出”,這種語言都把話說到了不留余地的份兒上,從而一下子就抓住了讀者,引起了人們的關注。
但是,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一步,也就沒法再往下說。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就是要利用這種效果,造成詩思的跌宕,一個“然而”,就此改換方向,轉過來謳歌“不幸”自身。
對“不幸”的謳歌可以有多種不同的方式。比如說,對其中人生況味的咀嚼,對其后人生哲理的探究。然而作者既不是傷感的唯美主義者,也不是冷靜超脫的哲學家,他畢竟是個充滿革命熱情而又屢受挫折打擊的文學青年。在悲哀中,他并未失去斗志,在黑暗中,他仍然期盼著光明的到來。所以他只能是“以詛咒的調子,謳歌黑夜與‘不幸’”。他“愛黑夜”,僅僅是為了“它有小星的微芒”,透露了黑暗將逝的消息。
末了幾段其實是更壓抑的,從巨星隕落的不足悲,寫到田野秋蟲低鳴的可哀,然后寫到由于嚴冬的殺伐,連秋蟲也咽下了最后的殘息,“于是六合靜寂,四大皆空;展在我眼前的,是一塊白地。”這就更其痛切地寫出了心中的寂寞和悲哀。
這篇散文詩是在作者情感的低谷中孕育出來的。事實上,他并未長久地沉溺于這種“絕世悲哀”之中,而是堅持不懈地投入了對黑暗的抗爭和對光明的追求。人的情感世界是復雜的,愛與恨、悲哀與歡樂、絕望與希望,從來都是彼此消長、相互依存的。理解“不幸”,感受“悲哀”,因而也就決非多余,而恰恰是了解人、把握人的心靈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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