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有兩個意義：（甲）以?。海┒却螅ㄈ耍?（乙）以大（己）度小（人）。兩者皆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焉得不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亦不適合。

“度”作“量”“較”“正”“計”等解。世上計較輕重，較正分量之器具，叫做秤。秤有大小，大者可量數千斤，小者不過十余斤。大秤的桿，粗而且長；小秤的桿，細而且短。大秤鉤當然比小秤鉤堅些，大秤鉈當然比小秤鉈重些。我們倘然拿大秤來估計珠寶的重量，或者拿小秤來估計鋼鐵的重量，是以大度小，或以小度大，都要失敗。君子無法知道小人之心，猶大秤不能估量微細之物；小人不能明白君子之心，猶大秤不能估量巨物之重。

上面的譬喻，略有錯誤。小人之心，不必珠寶；君子之德，不必鋼鐵——請閱眾注意。我所欲表達者是這樣的：大器不合估計微物，等于小器不配估計巨物。換句話來講，小人不能原諒君子，猶君子不肯疑惑小人。我們——不論君子小人——都是已經釘成的秤，但是我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大秤或是小秤。有時我們自己是小秤，想量巨物；有時我們自己是大秤，想量細物——所以常常走投無路，常常走入迷途。

沒有見過高山、經過大海的人，以為天下皆是平原。倘然有人對他說爬山之苦及渡洋之險，他一定大笑，一定不信。沒有聽過無線電的人、沒有坐過飛機的人，以為那些發明都是新西游記，都是瞎說。他說道：“數百里以外的聲音，哪里能夠馬上聽得見？數千里的長途，哪里能夠在短時間內跑得到？”

自己知道的，以為別人也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以為別人也不知道——以己度人。自己喜好的，以為別人也喜好；自己不喜好的，以為別人也不喜好——以己度人。自己不喜歡寫作而喜歡打牌的人，罵別人涂抹，勸別人打牌。詩曰：

自己不能文，

怨人動筆墨。

“快來打馬將！

何必費心力？”

反之，喜歡寫作的人，也怨恨喜歡打牌的人。詩曰：

世間萬般事，

賭錢最下作。

“快丟馬將牌，

文章饒歡樂。”

原載一九四四年九月三十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