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傳
荀彧傳
【題解】
荀彧(163—212),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初隨韓馥、袁紹,29歲投奔曹操,被譬作劉邦的謀臣張良。此后近二十年間,他堅守三城,幫助曹操擊敗呂布,使曹操取得立身之本。建議曹操逢迎漢獻帝,使曹操得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官渡之戰(zhàn),戰(zhàn)前分析敵我形勢,增強曹操信心,在戰(zhàn)斗最緊要關(guān)頭,曹操軍糧將盡、斗志將喪,荀彧力主堅持,最終使曹軍獲取勝利。
【原文】
荀彧(yù)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dāng)漢順、桓之間,知名當(dāng)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彧年少時,南陽何颙(yóng)異之,曰:“王佐才也。”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zhàn)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宜亟去之,無久留。”鄉(xiāng)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弟諶及同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
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guān)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鄉(xiāng)人留者多見殺略(掠)。明年,太祖領(lǐng)兗州牧,后為鎮(zhèn)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
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shè)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yīng)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shù)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shù)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
【譯文】
荀彧字文若,潁川郡潁陰縣人。祖父荀淑,字季和,曾任郎陵縣令,在漢順帝、桓帝時,很有名望。荀淑生有八子,號稱“八龍”。荀彧的父親荀緄,曾任濟南國相,叔父荀爽,曾任司空。荀彧年少時,南陽人何颙十分欣賞他,說:“這是個可以輔佐帝王的良才!”永漢元年(189),荀彧被舉孝廉,授予守宮令。董卓之亂的時候,他請求出任地方官,擔(dān)任亢父縣令,最后棄官回鄉(xiāng),對父老們說:“潁川是四面受敵的兵家必爭之地,天下有變,經(jīng)常成為軍事要沖,應(yīng)趕緊離開這里,不要久留。”鄉(xiāng)里很多人留戀故土,猶豫不決。適逢冀州牧同郡人韓馥派騎兵來迎接,無人跟他走,唯有荀彧帶領(lǐng)宗族遷到冀州。此時袁紹已奪了韓馥的官位,以上賓之禮待荀彧,荀彧的弟弟荀諶及同郡人辛評、郭圖,都得到袁紹任用。
荀彧預(yù)料袁紹最終不會成就大業(yè)。當(dāng)時魏太祖任奮武將軍,駐在東郡。初平二年(191),荀彧離開袁紹而隨太祖。太祖很高興,說:“你是我的張良啊!”任他為司馬,這時荀彧才29歲。當(dāng)時董卓以其權(quán)勢威懾天下,太祖以此事詢問荀彧,荀彧說:“董卓肆意暴虐,必將以亂亡告終,不會有什么作為。”董卓派李傕等出關(guān)東,所到之處大肆擄掠,直到潁川、陳留才返回。荀彧家鄉(xiāng)留下來的人大多遭到殺掠。第二年,太祖兼任兗州牧,后又任鎮(zhèn)東將軍,荀彧常作司馬跟隨。
興平元年(194),太祖征討陶謙,任命荀彧主持留守事宜。適逢張邈、陳宮在兗州反叛,暗中迎奉呂布。呂布到后,張邈就派劉翊告訴荀彧說:“呂將軍來幫助曹使君攻打陶謙,應(yīng)趕快供他軍糧。”眾人將信將疑。荀彧知道張邈已經(jīng)反叛,當(dāng)即整肅軍隊,設(shè)置防務(wù),速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各縣已紛紛響應(yīng)呂布了。其時太祖全軍圍攻陶謙,留守兵力少,而將領(lǐng)們多與張邈、陳宮通謀。夏侯惇來到,當(dāng)夜殺了謀反的人十幾個,將士們這才平定下來。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shù)萬來到城下,有人說他與呂布是同謀,大家都很害怕。郭貢求見荀彧,荀彧準備前往。
【原文】
惇等曰:“君,一州鎮(zhèn)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jié)[1]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2]。”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擊布濮陽,布東走。
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饑,人相食。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關(guān)中,光武據(jù)河內(nèi),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yè)。將軍本以兗州首事[3],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guān)中、河內(nèi)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谷,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結(jié)揚州,共討袁術(shù),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wèi)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dāng)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dāng)。瑢侄Y(jié)親,相為表里。今東方皆以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zhàn)而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quán)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將軍熟慮之。”太祖乃止。大收麥,復(fù)與布戰(zhàn),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注釋】
[1]分:交情。素結(jié):平時交往。
[2]成計:做出不利的決策。
[3]首事:開創(chuàng)基業(yè)。
【譯文】
夏侯惇等人說:“您是一州的鎮(zhèn)守者,前去必定危險,不能去!”荀彧說:“郭貢與張邈等人,本不是平素就有勾結(jié),現(xiàn)在他來得很急,準是主意還沒打定。趁他未定去說服他,即使不能為我所用,也可讓他保持中立。如果先猜疑他,他將會被激怒而與張邈合謀。”荀彧來到郭貢的軍營,郭貢看到荀彧毫無懼意,認為鄄城不易攻下,因此領(lǐng)兵離去。荀彧又與程昱計議,讓他去說服范和東阿二縣,最終保全了三座城,以等待太祖。太祖從徐州回師,在濮陽擊敗了呂布,呂布向東逃去。
興平二年(195)夏天,太祖駐軍乘氏縣,發(fā)生饑荒,竟出現(xiàn)了人吃人的事。這時陶謙已死,太祖想趁機奪取徐州,回師再平定呂布。荀彧說:“先代漢高祖保守關(guān)東,光武帝占據(jù)河內(nèi),都是先鞏固基地以控制天下,這樣進可以制勝,退可以固守,所以雖有困難曲折卻終于完成大業(yè)。將軍本來是憑兗州起事,平定山東禍亂,百姓無不心悅誠服。況且兗州跨黃河、濟水,是天下要沖,現(xiàn)雖殘破,但還容易自保,此地就是將軍您的關(guān)中、河內(nèi),不得不先穩(wěn)定它。現(xiàn)在已擊潰了李封、薛蘭,如果分兵東擊陳宮,陳宮必定不敢西顧,我們趁機組織隊伍收割麥子,節(jié)約糧食,儲備谷物,可以一舉打垮呂布。然后向南聯(lián)合揚州的劉繇,共討袁術(shù),以控制淮水、泗水一帶。如果舍棄呂布不打而東攻徐州,多留守兵則攻城不夠,少留守兵就會征百姓也來守城,不能打柴拾草。呂布乘機侵擾殺掠,民心將更恐懼,只有鄄城、范、衛(wèi)三處可以保全,其余的地方都不為我們所有,這樣就等于失去了兗州。要是徐州攻不下,將軍將安身于何處?何況陶謙雖死,徐州也不易攻破。徐州守軍已鑒于往年的失敗,將會因畏懼而緊密聯(lián)合,內(nèi)外相應(yīng)。現(xiàn)東方都已收麥,必會堅壁清野以防將軍。將軍久攻不下,搶掠又無收獲,不出十天,十萬人馬尚未開戰(zhàn)自己先已困乏了。上次討伐徐州,實行了以暴力相懲罰,徐州子弟想到父兄被殺的恥辱,必定會誓死奮戰(zhàn),沒有投降之心,即使能攻下徐州,還是不能占有它。天下確實有舍這取那的事,以大換小,是可以的,以平安換危險,是可以的。權(quán)衡一時的形勢,不顧忌根基不穩(wěn)固,也是可以的。現(xiàn)今三者無一有利,希望將軍對這種情況細細權(quán)衡。”太祖這才打消了攻徐州的念頭,大力收割麥子,再次與呂布交戰(zhàn),分兵平定各縣。呂布敗走,兗州因此而平定。
【原文】
建安元年,太祖擊破黃巾。漢獻帝自河?xùn)|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影)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4],將軍首唱(倡)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guān)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御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jié),必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后雖慮之,無及。”
太祖遂至洛陽,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鐘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后敗亡。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nèi)懷不服。紹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強。太祖方東憂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于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動靜便于常,眾皆謂以失利于張繡故也。鐘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聰明,必不追究往事,殆有他慮。”則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
【注釋】
[4]播越:遭受變故。
【譯文】
建安元年(196),太祖擊敗黃巾軍。漢獻帝從黃河以東返回洛陽。太祖想迎獻帝遷都許縣,有人認為山東尚未平定,韓暹、楊奉新近迎天子到洛陽,北面聯(lián)合張楊,現(xiàn)在還不能控制他們。荀彧勸太祖說:“從前晉文公迎周襄王而諸侯服從,漢高祖東征項羽,為義帝穿素服發(fā)喪而天下歸心。自從天子蒙亂,將軍您首先倡導(dǎo)義兵勤王,只是因為山東地區(qū)紛擾戰(zhàn)亂,還不能遠赴關(guān)右,但還是分派將領(lǐng),冒險與朝廷通使節(jié),雖挽救國難于朝廷之外,而心無時不系于王室,這是將軍匡扶天下的一貫志向。現(xiàn)今天子已返回京城,而洛陽又狼藉不堪,一片荒蕪,義士有保朝廷的想法,百姓感念舊主而更增哀傷,如能趁此機會,擁戴天子以順從民心,這是大順。秉持大公無私之心以使天下豪杰歸服,這是大略。主持正義以納英才俊杰,這是大德。這樣,天下雖有人叛逆,必定不會成為我們的憂患,這是很清楚的。韓暹、楊奉豈敢為害?如不及時扶正朝廷,天下將生叛離之心,以后即使考慮此事,也來不及了。”
于是太祖到了洛陽,迎接天子遷都許昌。天子任命太祖為大將軍,提升荀彧為漢侍中,代理尚書令。經(jīng)常居于朝中理朝政,太祖雖征戰(zhàn)在外,軍國大事都要與荀彧籌劃。太祖問荀彧:“誰能替代您為我出謀劃策?”荀彧說:“荀攸、鐘繇。”原先,荀彧談到出謀劃策之士,曾舉薦了戲志才。志才去世后,又推薦了郭嘉。太祖認為荀彧知人善任,他所推薦的人大多是稱職的,只有嚴象為揚州刺史,韋康為涼州刺史,后來兵敗身亡。
自從太祖迎奉天子之后,袁紹心中不服。袁紹已經(jīng)兼并了黃河以北各郡縣,天下人都畏懼他的強大。太祖正在憂慮東邊的呂布,抗拒南邊的張繡,而張繡在宛縣打敗了太祖軍。袁紹更加驕橫,給太祖寫信時,言辭無禮而傲慢。太祖大怒,出入舉止不同于常,眾人都說是因敗于張繡的緣故。鐘繇就這事問荀彧,荀彧說:“曹公是聰明人,一定不會追咎往事,可能是為其他事憂愁。”于是見太祖而詢問,太祖便將袁紹的信給荀彧看,說:“我現(xiàn)在想討伐不義,可力量敵不過他,怎么辦?”
【原文】
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強,茍非其人,雖強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寬而內(nèi)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后機,公能斷大事,應(yīng)變無方,此謀勝也。紹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愿為用,此德勝也。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強其何能為!”太祖悅。
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guān)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guān)中將帥以十?dāng)?shù),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鐘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譯文】
荀彧說:“古來成功和失敗的,如果真有才能,縱然弱小,也必將變得強盛。如果是庸人,即使再強大,也會變得弱小。劉邦、項羽的存亡,足以可以使人明白這個道理。現(xiàn)今與您爭天下的人就只有袁紹了。袁紹這人看似寬容實則內(nèi)心狹窄,任用人才疑心太重,您明正通達,不拘小節(jié),唯才是舉,唯才是用,這在度量上勝過袁紹。袁紹遇事遲疑猶豫,少有決斷,往往錯過良機,您能決斷大事,隨機應(yīng)變,不拘成規(guī),這在謀略上勝過袁紹。袁紹軍紀不嚴,法令不能確立,士兵雖多,卻很難為其所用,您法令嚴明,賞罰必行,士兵雖少,卻都奮戰(zhàn)效死,這在用兵上勝過袁紹。袁紹憑其名門貴族,裝模作樣,耍小技而博取名譽,所以士人中缺乏才能而喜好虛名者大多歸附于他,您以仁愛之心待人,推誠相見,不求虛榮,行為謹嚴克己,而在獎勵有功之人時無所吝惜,因此天下忠誠正直、講求實效的士人都愿為您效勞,這在德行上勝過袁紹。憑借這四方面的優(yōu)勢輔佐天子,扶持正義,征伐叛逆,誰敢不從?袁紹強大有何用?”太祖很高興。
荀彧又說:“不先攻取呂布,河北也還是不易謀取。”太祖說:“你說得極是。我所困惑的,是又擔(dān)心袁紹侵擾關(guān)中,引發(fā)羌人、胡人作亂,向南勾引蜀、漢二郡中的劉璋。那樣我將單獨以兗、豫二州抗擊天下兵力的六分之五,那該怎么辦呢?”荀彧說:“關(guān)中將帥數(shù)以千計,沒有人能統(tǒng)一起來,只有韓遂、馬超最強。他們見崤山以東地區(qū)正在爭戰(zhàn),必定各自擁兵自保。現(xiàn)在如果以恩德招撫他們,派遣使者與他們通好,維持和好,即使不能長久安定,但至少在您平定山東之前,足以不生變動。關(guān)西的事情可以托付給鐘繇,這樣您就可以放心出征了。”
【原文】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擒)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孔融謂彧曰:“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tǒng)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戰(zhàn)而禽(擒)也。”
五年,與紹連戰(zhàn)。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于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紹。顏良、文丑臨陣授首[5]。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谷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間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余燼,承虛以出人后,則公事去矣。”太祖復(fù)次于河上。紹病死。太祖渡河,擊紹子譚、尚,而高干、郭援侵略河?xùn)|,關(guān)右震動,鐘繇帥馬騰等擊破之,語在繇傳。
【注釋】
[5]授首:以頭相送,意為被砍頭。
【譯文】
建安三年(198),太祖已擊破張繡,東擒呂布,平定徐州,進而與袁紹相抗衡。孔融對荀彧說:“袁紹地廣兵強,有田豐、許攸等謀臣替他出謀劃策,審配、逢紀等忠臣為他干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為他統(tǒng)領(lǐng)軍隊,恐怕很難戰(zhàn)勝啊!”荀彧說:“袁紹兵雖眾而法令不整肅,田豐剛愎而好犯上,許攸貪婪而不檢束,審配專權(quán)而無謀,逢紀果決而剛愎自用,這兩人料理后方,如果許攸家人犯了法,一定不會放過,不寬縱,許攸必然叛變。至于顏良、文丑,不過匹夫之勇罷了,可以一戰(zhàn)而擒!”
建安五年(200),與袁紹連續(xù)交戰(zhàn)。太祖保守官渡,被袁紹包圍。太祖軍糧將盡,寫信給荀彧,與他商議可否退兵許縣以引開袁紹軍隊。荀彧回信說:“眼下軍糧雖少,還比不上楚、漢在滎陽、成皋之間那樣艱難。當(dāng)時劉、項雙方都不肯先退,先退的一方必定處于被動。您以僅及敵之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地堅守,扼住敵人咽喉使其不能前進,已經(jīng)半年了。敵人的底細已經(jīng)清楚,銳氣已經(jīng)枯竭,局面必將有所變化,這正是使用奇謀的良機,不可失去啊!”太祖于是留了下來。進而以奇兵偷襲袁紹的其他軍營,斬殺了他的大將淳于瓊等,袁紹退走。審配因為許攸家人有不法行為,收捕其妻兒,許攸一怒之下背叛了袁紹。顏良、文丑被陣前斬首。田豐由于勸諫而被殺,一切正如荀彧所預(yù)想的那樣。
建安六年(201),太祖為籌糧到了東平國的安民縣,糧食太少,不足以與河北相峙,想要趁袁紹剛敗,利用這個空隙討伐劉表。荀彧說:“現(xiàn)在袁紹失敗,部眾離析,應(yīng)趁此機會,一舉平定河北。我們背靠兗州、豫州,如遠征江、漢,這時袁紹要是收其殘部,乘虛攻擊我們的后方,您的大事就完了。”太祖于是再次駐軍于黃河岸邊。袁紹病死,太祖渡過黃河,襲擊袁紹之子袁譚、袁尚。而高干、郭援侵略河?xùn)|郡,關(guān)右震動,鐘繇率馬騰擊敗了他們。此事詳情在《鐘繇傳》中另有記載。
【原文】
八年,太祖錄彧前后功,表封彧為萬歲亭侯。九年,太祖拔鄴,領(lǐng)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fù)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太祖將從之,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dāng)?shù)煤訓(xùn)|、馮翊、扶風(fēng)、西河、幽、并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擒)審配,海內(nèi)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guān)右諸將以閉關(guān)之計。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守善者,轉(zhuǎn)相脅為非,則袁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間,天下未易圖也。愿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后修復(fù)舊京,南臨荊州,責(zé)貢之不入,則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6]九州議。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jiān)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干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太祖以女妻彧長子惲,后稱安陽公主。彧及攸并貴重,皆謙沖節(jié)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余財。
【注釋】
[6]寢:擱置。
【譯文】
建安八年(203),太祖統(tǒng)計荀彧前后的功績,上表請封荀彧為萬歲亭侯。建安九年(204),太祖攻下鄴城,兼任冀州牧。有人勸太祖:“應(yīng)恢復(fù)古代區(qū)劃,設(shè)置九州,那么冀州所控制的地盤廣大,天下就會服從您了。”太祖將采納這個建議,荀彧說:“如果這樣,冀州應(yīng)包括河?xùn)|、馮詡、扶風(fēng)、河西、幽州、并州的地盤,所奪占囊括的地方眾多。過去您打敗袁尚,捉住審配,全國震驚,必定人人害怕不能保住自己的地盤,擁有自己的軍隊。現(xiàn)在使他們分屬冀州,將會人心緊張。并且很多人一定會勸說關(guān)右諸將閉關(guān)自守。現(xiàn)在聽到這個消息,以為是對他們一個一個地攻奪。一旦關(guān)西發(fā)生變亂,即使有守善之人,威迫之下也會為非作歹,那么袁尚得以寬限死期,袁譚也會心懷二意,劉表因此保守江、漢之間,天下就不那么容易平定了。希望您迅速領(lǐng)兵先平定河北,然后修復(fù)舊都洛陽,南征荊州,指責(zé)劉表不向朝廷進貢,那么天下都了解您的心意,人人安心。天下完全平定后,再計議恢復(fù)古制,這才是國家長久的利益。”太祖于是擱置了恢復(fù)古制的計劃。這時荀攸已經(jīng)是太祖主要的謀士。荀彧的哥哥荀衍任監(jiān)軍校尉,駐守鄴城,統(tǒng)領(lǐng)河北軍事。太祖征討袁尚時,高干暗地派士兵偷襲鄴城,荀衍事先察覺,全部誅殺之,因功被封為列侯。太祖將女兒嫁給荀彧的長子荀惲,后稱安陽公主。荀彧、荀攸均權(quán)重顯貴,但都謙虛節(jié)儉,得到的賞賜、俸祿都分給宗族故里,自家并無余財。
【原文】
十二年,復(fù)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勛,密以諮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quán),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謚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
初,文帝與平原侯植并有擬論,文帝曲禮事彧。及彧卒,惲(yùn)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yǔ),御史中丞,俁弟詵(shēn),大將軍從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詵弟顗(yǐ),咸熙中為司空。惲子甝(hán),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鄉(xiāng)侯,年三十薨。子頵(jūn)嗣。霬(yì)官至中領(lǐng)軍,薨,謚曰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善。咸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勛前朝,改封愷南頓子。
【譯文】
建安十二年(207),又增加荀彧的封邑一千戶,合計二千戶。太祖將征討劉表,問荀彧可采用什么計策,荀彧說:“現(xiàn)在中原地區(qū)已經(jīng)平定,南方的處境就困難了,可以明里出兵宛、葉二縣,而暗中抄小路輕裝行進,打他個出其不意。”太祖照辦。恰好此時劉表病死,太祖按荀彧的計策直趨宛、葉,劉表之子劉琮獻出荊州而降。建安十七年(212),董昭等人認為太祖應(yīng)晉爵為國公,得到九錫的最高禮遇,以表彰他特殊的功勛,他們就此事秘密征求荀彧的意見。荀彧認為太祖本是起兵以匡正朝廷,安定國家,懷著忠誠之心,保持退讓的實際行動。君子愛人是愛其德行,不應(yīng)該這樣做。太祖從此心中對他產(chǎn)生了不滿。正好遇上征討孫權(quán),太祖上表請派荀彧到譙縣慰勞軍隊,乘機擅自留下荀彧,讓他作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謀丞相軍事。太祖軍隊到了濡須,荀彧因病留在揚州壽春,憂郁而死,享年50歲。追謚為敬侯。第二年,太祖就升為魏公了。荀彧的兒子荀惲,嗣位侯爵,官做到虎賁中郎將。
起初,文帝和平原侯曹植同時都有可能被立為世子,文帝曲禮事奉荀彧。等到荀彧死,荀彧的兒子荀惲和曹植私交友好,而和夏侯尚不和,文帝因而深切的憎恨荀惲。荀惲早死,兒子甝、霬,因為是外甥的關(guān)系所以仍然受到寵幸的待遇(荀惲妻是太祖的女兒)。荀惲的弟弟荀俁,官做到御史中丞,荀俁的弟弟荀詵,官做到大將軍從事中郎,均知名于當(dāng)世,但都早死。荀詵的弟弟荀顗,在咸熙年中(常道鄉(xiāng)公曹奐年號,共兩年,264—265)任司空職。荀惲的兒子荀甝,繼父位為散騎常侍,進封爵位為廣陽鄉(xiāng)侯,年三十歲死。荀甝的兒子荀頵嗣位。荀霬官也做到中領(lǐng)軍,死后謚號稱貞侯,追贈驃騎將軍。他的兒子荀愷嗣位。荀霬的妻子,是司馬景王、文王的妹妹,二王均和他非常親近友善。咸熙中,開始設(shè)立五等爵位,荀霬以前朝有大功勛,改封他的兒子荀愷為南頓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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