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宋代學者朱熹的說法,“賦者,鋪陳其事而直言之也。”可見“賦”就是直接地敘述、描寫或抒情。如《詩經·魏風·伐檀》中的“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直接敘述砍伐檀樹的情形;陶淵明《歸園田居》中的“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直接描寫村居生活的情景;同一詩中的“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則直抒胸臆。它大體上相當于散文、小說中的白描手法,這是寫作的基本功。陶淵明的詩基本上全用白描,即“賦”法,是最見功力的。
所謂“比”,朱熹說是“以此物比彼物也”,實際上就是打比方。《詩經·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通篇作比。把奴隸主比作貪吃的大老鼠,以表達對貪得無厭的奴隸主的譴責之情。
而最體現我國古代詩歌的特色并把它帶入藝術殿堂的卻是“興”。朱熹說:“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現代漢語有“興起”一詞,可見興者,起也,觸物以起情。許多中外學者認為,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思維方式是直覺型的,而不是分析型的。所以見到某些景某些物,很容易勾起某種感情來。而我們的詩人又比常人感覺敏銳得多,“見花流淚,對月傷悲”,觸物生情,發而為詩——詩,就是這樣觸發出來的,而不是“做”出來的。“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人家少婦本來是歡天喜地的上樓賞春景,都怪你小路盡頭那一團團籠著綠煙的柳色,勾起了少婦思夫的愁苦:何必讓丈夫遠走他鄉,求官拜爵,丟下奴家獨守空房呢!這里,正是“楊柳色”觸發了少婦思夫之情,詩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細節,才成就了這首名作。
粗加歸納,我們就會發現,在我們的民族傳統中,以下幾種景物最容易觸發我們的古人特別是詩人的感興,所以這方面的詩作也特別多:
紅豆、關雎、鴛鴦最易引起情人的相思,所以有“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閑引鴛鴦花徑里,手挼紅杏蕊”等等很多詩作。
春草、月光、流水、鴻雁常是思鄉懷人的觸媒。有以下詩句為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思君如流水”、“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大山、大河、大海、大風最易激發壯志豪情。于是產生了大量豪放詩篇:“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落花、落葉、秋風、秋雨最是惱人,身世飄零之感、悲涼惆悵之情由此而生。此類詩篇也最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無邊落木(落葉)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秋風秋雨愁煞人”。
不只是具體的景物,有時色彩、聲音也是詩人觸發情感的媒介。《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中詩人不正是從開得火火爆爆的桃花那燦若紅霞般的色彩(暖色),聯想到火火爆爆的婚慶場面嗎?而《詩經·小雅·車攻》“蕭蕭馬鳴,悠悠旆旌”中的馬鳴聲,恰興起了全詩對出獵隊伍齊整的描繪。
前人論詩,常常比興兼提。其實二者雖在表現形式上都很形象,但在思維方式上卻有本質的區別。正如加拿大華裔學者葉嘉瑩先生所說:“‘興’的感發大多由于感性的直覺的觸引,而不必有理性的安排。而‘比’的感發大多含有理性的安排。前者的感發多是自然的,無意的;后者的感發多是人為的,有意的。”這已經涉及了心理美學的范疇。所以,日本當代美學家今道友信也曾說,“興”是一種情感的“興騰”——“垂直地興騰起來”。換句話說,“興”是從外物直接上升到情感的層面,躍過了中間的邏輯推理的階段。所以詩人寫詩之時,往往熱血沸騰,如神靈附體,詩成之后,你問他表達了什么,往往說不清楚。倒是評論家們說得頭頭是道。所謂詩憑感發,“不涉理路”,就是這個道理。因此,有些詩中的起興很像比喻,如前面說到的《關雎》,詩中相向和鳴的關雎鳥與熱戀中的情人似也有“相似點”,但從本質上說,還是觸景生情,是直覺思維的產物,還是“興”,至多叫它興中有比。附帶言之而已。
上一篇:中學生《賦得古原草送別》古詩詞鑒賞
下一篇:中學生《贈汪倫》古詩詞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