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誥第三

湯誥第三

【原文】

湯既黜夏命，復歸于亳，作《湯誥》。王歸自克夏，至于亳[66]，誕告萬方[67]。王曰：“嗟！爾萬方有眾，明聽予一人誥[68]。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69]。若有恒性[70]，克綏厥猷惟后[71]。夏王滅德作威，以敷虐于爾萬方百姓[72]。爾萬方百姓，罹其兇害[73]，弗忍荼毒[74]，并告無辜于上下神祇[75]。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肆臺小子[76]，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玄牡[77]，敢昭告于上天神后[78]，請罪有夏。聿求元圣[79]，與之戮力，以與爾有眾請命。上天孚佑下民[80]，罪人黜伏[81]，天命弗僭[82]，賁若草木[83]，兆民允殖[84]。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85]，茲朕未知獲戾于上下[86]，栗栗危懼[87]，若將隕于深淵[88]。凡我造邦[89]，無從匪彝[90]，無即慆淫[91]，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92]。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93]，乃亦有終。”

【注釋】

[66]亳：地名，成湯的國都，在今河南商丘縣。

[67]誕：大。

[68]予一人：古代天子自稱為予一人。

[69]衷：善。

[70]若有恒性：若，順；恒，常。

[71]克綏厥猷（yóu）：能使人民安于教導。克，能。綏，安。猷，導、教。言能使人民安于教導。

[72]敷：布，施行。

[73]罹：被，遭受。

[74]荼毒：痛苦。荼，苦菜，味道苦。毒，指毒人的蟲，是人之所苦。所以用荼毒比喻痛苦。

[75]辜：罪。神祇：神，天神；祇，地祇。

[76]肆：故，所以。臺（yì）：我。將：行，奉行。

[77]玄牡：玄，黑色。牡，公牛。

[78]神后：后土，指地神。

[79]聿：遂。元圣：大圣，指伊尹。戮力：努力。

[80]孚：信。

[81]黜伏：退伏。

[82]僭（jiàn）：差錯。

[83]賁（bì）：文飾。

[84]殖：生活。

[85]輯寧：輯，和睦。寧，安寧。

[86]戾：罪。

[87]栗栗：危懼的樣子。

[88]隕：墜落。

[89]造邦：建立的國家。

[90]匪彝：匪，通非。彝，法。

[91]慆淫：慆，怠懼。淫，縱樂。

[92]簡：明白。

[93]時忱：時，此、這。忱，信、誠信。時忱，這樣誠信。

【譯文】

商湯流放夏桀以后，率部隊回到亳都，然后作《湯誥》訓示諸侯。湯王在戰勝夏桀后回來，到了亳邑，大告萬方諸侯。湯王說：“啊！你們萬方眾長，明白聽從我的教導。偉大的上帝，降善于下界人民。順從人民的常性，能使他們安于教導的就是君主。夏王滅棄道德，濫用威刑，向你們萬方百姓施行虐政。你們萬方百姓遭受他的殘害，痛苦不堪，普遍向上天申訴。天道福佑善人，懲罰壞人，降災于夏國，以顯露他的罪過；所以我奉行天命明法，不敢寬宥。敢用黑色牡牛向天神后土禱告，請求懲治夏桀，就邀請了大圣伊尹與我共同努力，為你們眾長請求保全生命。上天真誠幫助天下人民，罪人夏桀被廢黜了。天道不差，燦然像草木的滋生繁榮，兆民真的樂于生活了。上天使我和睦安定你們的國家，這回伐桀我不知道得罪了天地沒有，驚恐畏懼，像要落到深淵里一樣。凡我建立的諸侯，不要施行非法，不要追求安樂；要各自遵守常法，以接受上天的福祿。你們有善行，我不敢掩蓋；罪過在我自身，我不敢自己寬恕，因為這些在上帝心里都明明白白。你們萬方有過失，原因都在于我；我有過失，不會連及你們萬方諸侯。嗚呼！但愿能夠這樣誠信不疑，就可以獲得成功。”

【解析】

《湯誥》是商湯對各方諸侯的一次講話。商湯打敗夏桀回國后，各方諸侯即來朝賀，商湯王向各方諸侯再一次申明他之所以推翻夏桀的道理。商湯對諸侯們的訓示，主要在于論證討伐夏桀的正當性，這是本篇誥詞的核心任務，可《湯誓》、《仲虺之誥》之后，這已經是第三次論證討伐夏桀的正當性了，可見這個問題之重要，也說明“商湯革命”在當時引起的爭議久久未能平息。同時，還說明這個問題是當時的政治焦點，因而大會小會上都要反復講。

《湯誥》其大意是：上天希望民眾得到善意的對待，但是，那夏桀卻滅絕道德，濫用刑罰，殘酷地虐待天下百姓。針對夏桀的惡政，上天專門降下了災難，以昭示他的彌天大罪。在這種情勢下，我堅決地奉行上天的指令，對有罪的夏桀絕不敢寬恕。結果，我們的行動還真是得到了天命的護佑，夏桀自知其罪，已經遠遁于南巢之野。現在，上天委托我來安頓你們的國，你們的家，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驅逐了夏桀，只是不知此舉是否得罪于天地？我為此甚是驚懼。

首先，《湯誥》直接訴諸在場的“萬方有眾”，引發各路諸侯對于夏桀的仇恨心態。這種類似于“訴苦”的政治動員，有助于將夏桀涂抹成所有在場者的共同敵人。再次，用事實證明正當性。一個更直觀的證據是：夏桀確實被打垮了。“夏桀被打垮”這個事實，被商湯解釋為：這是上天的安排，是罪有應得的證明，因而也是“應當打垮夏桀”的證明。最后，商湯重提“內心不安”這個老調。結合前一篇《仲虺之誥》看，很顯然，仲虺的“開導”，對商湯是至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