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楚邲之戰
(宣公十二年)
【題解】
晉、楚為爭奪鄭國大戰于邲。晉軍將帥對和戰問題爭論不休,步調不一,遲疑不進,在楚軍突然進攻下大敗,諸軍爭舟渡河,自相砍殺。邲之戰后,楚莊王飲馬黃河,雄視北方。魯、宋、鄭、陳諸小國又相繼依附楚國,楚莊王一時稱霸中原。
【原文】
夏六月,晉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士會將上軍,郤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趙括、趙嬰齊為中軍大夫。鞏朔、韓穿為上軍大夫。荀首、趙同為下軍大夫。韓厥為司馬。
【譯文】
夏天的六月,晉國軍隊去解救鄭國。荀林父率領中軍,先縠為輔佐;士會率領上軍,郤克輔佐;趙朔率領下軍,欒書作為輔佐。趙括、趙嬰齊擔任中軍大夫,鞏朔、韓穿擔任上軍大夫,荀首、趙同擔任下軍大夫。韓厥擔任司馬。
【原文】
及河[101],聞鄭既及楚平,桓子欲還,曰:“無及于鄭而剿民[102],焉用之?楚歸而動,不后。”隨武子曰:“善。會聞用師,觀釁而動[103]。德刑政事典禮不易[104],不可敵也,不為是征[105]。楚軍討鄭,怒其貳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歲入陳,今茲入鄭,民不罷勞[106],君無怨讟[107],政有經矣。荊尸而舉[108],商農工賈不敗其業,而卒乘輯睦,事不奸矣[109]。蒍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110],軍行,右轅,左追蓐[111],前茅慮無,中權,后勁[112],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矣。
【注釋】
[101]河:黃河。
[102]無及于鄭:指來不及救鄭。剿:勞。
[103]觀釁:即待機,尋找機會。釁,間隙。
[104]不易:合乎其道。
[105]不為是征:不攻打這樣的國家。
[106]罷:同“疲”。
[107]怨讟(dú):怨恨。
[108]荊尸:楚國的一種陣法。
[109]奸:犯。
[110]令典:好的法典。
[111]追蓐:割草以備休息用。
[112]后勁:以精兵為殿后。
【譯文】
剛來到黃河,就聽說鄭國已經和楚國講和,荀林父想要回去,說:“還沒有到達鄭國,而又勞擾百姓,這次出兵有什么用呢?待楚軍撤兵以后,我軍再進入鄭國,那個時候也不算晚。”士會說:“好。我聽說用兵之道,觀察敵人的間隙而后行動,德行、刑罰、政令、事務、典則、禮儀合乎常道,就是不可抵擋的,不能進攻這樣的國家。楚國的軍隊討伐鄭國,是因為討厭鄭國有二心,又可憐鄭國的卑下,鄭國背叛就討伐他,鄭國順服就赦免他,德行、刑罰都完成了。討伐背叛,這是刑罰;安撫順服,這是德行,這二者樹立起來了。往年討伐陳國,現在討伐鄭國,百姓并沒有因此而感覺疲勞,國君也沒有因此而受到怨恨,這樣政令就合于常道了。楚軍擺成荊尸之陣而后發兵,井然有序,商販、農民、工匠、店主都不廢時失業,步兵車兵關系和睦,事務就互不相犯了。蒍敖做令尹時,選擇實行楚國好的法典,軍隊出征時,右軍跟隨主將的車轅積極作戰,左軍打草以備休息之用,前面的軍隊以旄旌開路以防不測,中軍為戰事出謀劃策,后軍以精銳部隊斷后。各級將領根據旌旗的指示而采取相應的行動,這樣一來軍事政務不必等待命令就能妥善安排好,這就是能夠運用典則了。
【原文】
“其君之舉也[113],內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舉不失德,賞不失勞;老有加惠,旅有施舍[114];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貴有常尊,賤有等威;禮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時,典從,禮順,若之何敵之?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兼弱攻昧[115],武之善經也[116]。子姑整軍而經武乎,猶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亂侮亡。’兼弱也。《汋》曰:‘于鑠王師[117],遵養時晦[118]。’耆昧也[119]。《武》曰:‘無競惟烈[120]。’撫弱耆昧以務烈所,可也。”
【注釋】
[113]舉:選拔人才。
[114]施舍:賜予。
[115]昧:昏暗。
[116]武:用兵。善經:好規則。
[117]于:發語詞。鑠:美。
[118]遵:率。養:取。時:此。
[119]耆昧:攻昧。
[120]無競惟烈:意為功業舉世無雙。競,強。烈,功業。
【譯文】
他們的國君在選拔人才時,同姓中會選擇親近的支系,異姓中會選擇曾經有功績的臣子;提拔人才不會忘記有德行的人,賞賜屬下不會遺漏有功勞的人。對老人有優待,對居無定所者有賜予。君子和小人,都有各自規定的服飾。對尊貴的有一定的禮節示以尊重,對低賤的有一定的等級示以威嚴。這樣禮節就沒有不順的了。德行樹立,刑罰施行,政事成就,事務合時,典則執行,禮節順當,我們拿什么來抵擋這樣的楚國呢?看到可能就前進,遇到困難就后退,這是治軍的好辦法。兼并弱小討伐昏暗,這是用兵的好規則。您姑且整頓軍隊、謀劃出兵吧!還有弱小并且昏暗的國家存在,為什么一定要攻打楚國呢?仲虺曾經說過:‘攻取動亂的國家,欺侮會滅亡的國家。’這就是所說的兼并衰弱。《詩經·周傾·酌》篇說:‘天子的軍隊多么神氣,率領他們把昏昧的國家占取。’說的就是進攻昏昧。《武》篇說:‘武王的功業舉世無雙。’安撫衰弱進攻昏暗,以致力于功業所在,這樣做就可以了。”
【原文】
彘子曰:“不可。晉所以霸,師武臣力也。今失諸侯,不可謂力。有敵而不從,不可謂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師以出,聞敵強而退,非夫也[121]。命為軍師,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為也。”以中軍佐濟[122]。
【注釋】
[121]夫:丈夫。
[122]濟:渡河。
【譯文】
先縠說:“不可以這樣做。晉國之所以能夠稱霸,靠的是軍隊的勇武和臣子們的鼎力相助。現在失去了諸侯的支持,不能說是得力;有了敵人而不去追殺,不能說是勇敢。若是因為我們而丟掉霸主的地位,還不如去死呢。而且晉國整頓軍隊出外討伐,聽到敵人強大就退下陣來,這不是大丈夫所為。任命為軍隊的統帥,而做出了不是大丈夫所做的事,這只有你們能辦到,我肯定不會這么做的。”說完,就帶領中軍渡過黃河。
【原文】
知莊子曰[123]:“此師殆哉。《周易》有之,在《師》三之《臨》三,曰:‘師出以律[124],否臧兇[125]。’執事順成為臧,逆為否,眾散為弱,川壅為澤,有律以如己也[126],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127]。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兇也。不行謂之《臨》,有帥而不從,臨孰甚焉!此之謂矣。果遇,必敗,彘子尸之[128]。雖免而歸,必有大咎。”韓獻子謂桓子曰:“彘子以偏師陷,子罪大矣。子為元師,師不用命,誰之罪也?失屬亡師,為罪已重,不如進也。事之不捷,惡有所分,與其專罪,六人同之,不猶愈乎?”師遂濟。
【注釋】
[123]知莊子:即荀首。
[124]律:法。
[125]否臧:不善。
[126]有律以如己也:謂有法律號令者,以其能指揮三軍如一人,猶自己指揮自己。如,從。
[127]竭:盡,窮。
[128]尸:主。
【譯文】
荀首說:“先縠這些軍隊危險了。《周易》上有這樣的卦象,從《師》卦變成《臨》卦,爻辭說:‘出兵用法令治理,法令不嚴明,結果必兇。’執行順當而成功就是‘臧’,反過來就是‘否’。眾人不能團結在一起就是柔弱,流水堵塞就成為沼澤。有法制指揮三軍如同指揮自己一樣,所以叫做律。執行不順當,法制治理就窮盡而無用。從充滿到窮盡,阻塞而且不整齊,就是兇險的征兆了。不能流動叫做‘臨’,有統帥而不服從,還有比這更嚴重的‘臨’嗎?說的就是先縠的這個行為了。如果真的和敵人相遇,一定會失敗,這是彘子的主要責任。即使免于戰死而回國,一定有大的災禍。”韓厥對荀林父說:“彘子率領一部分軍隊失陷,您的罪過大了。您作為一個國家的最高統帥,軍隊不聽從您的命令,這是誰的罪過呢?失去屬國丟掉軍隊,您的罪過已經很大了,這樣的話,還不如進軍打仗。假如作戰不能得勝,失敗的罪過可以共同分擔,與其一個人承擔罪責,還不如六個人共同承擔,這樣不是更好一點嗎?”于是晉國的軍隊就渡過了黃河。
【原文】
楚子北師次于郔,沈尹將中軍[129],子重將左,子反將右,將飲馬于河而歸。聞晉師既濟,王欲還,嬖人伍參欲戰。令尹孫叔敖弗欲,曰:“昔歲入陳,今茲入鄭,不無事矣。戰而不捷,參之肉其足食乎?”參曰:“若事之捷,孫叔為無謀矣。不捷,參之肉將在晉軍,可得食乎?”令尹南轅反旆[130],伍參言于王曰:“晉之從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剛愎不仁[131],未肯用命。其三帥者專行不獲,聽而無上,眾誰適從?此行也,晉師必敗。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轅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
【注釋】
[129]沈尹:沈縣之尹。
[130]南轅反旆:回車南向,掉轉大旗。言回楚。
[131]剛愎:剛且狠。
【譯文】
楚莊王率軍北上,軍隊駐扎在郔地。沈縣之尹率領中軍,子重率領左軍,子反率領右軍,準備在黃河飲馬以后就回國。他們聽說晉國軍隊已經渡過了黃河,楚莊王想回國,但他的寵臣伍參認為應該打仗。令尹孫叔敖不認同,說:“往年進攻陳國,現又進攻鄭國,不是沒有戰爭。如果發生戰事而又不能取勝,難道吃了你的肉就可以了嗎?伍參說:“如果戰爭取得勝利,那就是你孫叔敖沒有謀略了;如果戰爭沒能勝利,我伍參就會被晉軍俘獲,你又怎能吃得到我的肉呢?”說完,令尹便掉轉車頭,倒轉旌旗準備回楚國。伍參對楚莊王說:“晉國執政的荀林父是新人,不能行使命令。他的副手先縠剛愎不仁,不肯聽從命令。他們的三個統帥,想要專權行事而不能辦到。想要聽從命令而沒有上級,大軍聽從誰的命令?如果這時攻打晉國,晉軍一定失敗。況且我軍只有國君統領,撤退就是國君逃避臣下,國君怎能蒙受這番恥辱?”莊王無言對答,命令尹調轉車頭北上,大軍駐扎在管地待命。
【原文】
晉師在敖、鄗之間[132]。鄭皇戌使如晉師[133],曰:“鄭之從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貳心。楚師驟勝而驕,其師老矣,而不設備,子擊之,鄭師為承[134],楚師必敗。”彘子曰:
“敗楚服鄭,于此在矣,必許之。”
【注釋】
[132]敖、鄗(qiāo):二山名,在河南滎陽市北。
[133]皇戌:鄭卿。
[134]承:后繼。
【譯文】
晉國軍隊駐在敖、鄗兩山之間。鄭卿皇戌出使到晉軍中,說:“鄭國跟隨楚國,是為了保存國家的緣故,對晉國并沒有二心。楚軍連連得勝而產生驕傲,且楚軍長期在外戰爭已疲憊不堪,對他國軍隊又不加防備,如果這時候晉軍攻打楚軍,我們鄭國軍隊作為后繼,則楚軍必敗。”先縠說:“打敗楚軍,降服鄭國,就在此一舉了,一定要答應皇戌的請求。”
【原文】
欒武子曰:“楚自克庸以來[135],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136],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于勝之不可保[137],紂之百克,而卒無后。訓以若敖、蚡冒,篳路藍縷[138],以啟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不可謂驕。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師直為壯,曲為老。’我則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謂老。其君之戎,分為二廣,廣有一卒[139],卒偏之兩[140]。右廣初駕,數及日中[141];左則受之,以至于昏。內官序當其夜[142],以待不虞,不可謂無備。子良,鄭之良也。師叔,楚之崇也。師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鄭親矣。來勸我戰,我克則來,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鄭不可從。”
【注釋】
[135]克庸:楚滅庸國為文公十六年(前611)事。
[136]討:治,教訓。于:以。
[137]軍實:軍中官兵。
[138]篳路:柴車。藍縷:破舊衣服。
[139]廣有一卒:謂每部一卒之車,即三十輛車。
[140]卒偏之兩:即每卒分為兩偏。
[141]數:漏刻之數。此指時間。
[142]內官:王左右親近的臣子。序:依次序。
【譯文】
欒書說:“自從楚國降伏庸國以后,楚國的國君沒有一天不提醒他的子民:百姓的生活不容易,不知道哪天就會有災難,戒備警惕不能放松。在軍隊里,沒有一天不告誡他的士兵:一朝的勝利不會長久,縱使有一百次的勝利,終究也沒有什么好結果。君王還用若敖、蚡冒乘柴車、穿破衣開辟山林的事跡來訓導他們。告誡說:‘百姓的生計在于勤勞,勤勞就不會匱乏。’這就不能說他們驕傲。先大夫子犯說過:‘出兵作戰,是正義之戰就氣壯,非正義之戰就氣衰。’我們的戰爭是非正義之戰,而又和楚軍結怨,是我們理屈,楚國理直,不能說他們氣衰。他們國君的戰車分為左右二廣,每廣有戰車一卒三十輛,每卒又分左右兩偏。右廣先套好戰車,等時間到了中午,左廣就來接替他,一直到晚上。君王左右親近的臣子依照次序值夜,以防備意外發生,這就不能說沒有防備。子良,是鄭國的杰出人物;師叔,是楚國地位崇高的人物。師叔在鄭國,以示結盟之誠意;子良在楚國,以表楚鄭之親近。鄭國來勸我們與楚國作戰,我們戰勝就歸順我們;如果我們不能取勝,他們就會去投靠楚國,鄭國這是用我們作為籌碼。所以鄭國的話不可聽從。
【原文】
趙括、趙同曰:“率師以來,唯敵是求。克敵得屬,又何矣?必從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徒也[143]。”趙莊子曰:“欒伯善哉,實其言[144],必長晉國[145]。”
【注釋】
[143]咎之徒也:謂二人自取禍患。
[144]實:實踐。
[145]長:長久。
【譯文】
趙括、趙同說:“領兵而來,就是為了尋找敵人。戰勝敵人,得到屬國,又等待什么?一定要聽從彘子的話。”荀首說:“趙同、趙括是自取禍患。”趙莊子說:“欒伯好啊!按照他的話來做,一定能使晉國長久。”
【原文】
楚少宰如晉師,曰:“寡君少遭閔兇,不能文[146]。聞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147],將鄭是訓定,豈敢求罪于晉。二三子無淹久。”隨季對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與鄭夾輔周室,毋廢王命。’今鄭不率[148],寡君使群臣問諸鄭,豈敢辱候人[149]?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為諂,使趙括從而更之,曰:“行人失辭。寡君使群臣遷大國之跡于鄭[150],曰:‘無辟敵。’群臣無所逃命[151]。”
【注釋】
[146]不能文:謙詞,謂不善辭令。
[147]二先君:謂成王與穆王,均曾攻打鄭國。出入此行:在這里來往。
[148]率:遵循。
[149]候人:送往迎來之官。此句言不勞楚人迎送。
[150]遷大國之跡:外交辭令,意為趕走你們。
[151]無所逃命:即非戰不可。
【譯文】
楚國的少宰到晉軍中去,說:“我們的國君年輕時遭到憂患,不善于辭令。聽說成王和穆王在這里來往,就是打算教導和安定鄭國,豈敢得罪晉國?您幾位不要待得太久了!”士會回答說:“以前周平王命令我們的先君晉文侯說:‘和鄭國共同輔佐周王室,不要廢棄天子的命令。’現在鄭國沒有遵從天子的命令,我們君王派臣子們前來詢問鄭國,豈敢勞駕楚國官吏來迎送?恭敬地拜謝君王的命令。”先穀認為這是奉承楚國,就派趙括跟上去更正說:“剛才我們的人的說法不恰當。我們國君讓臣子們把楚國從鄭國趕出去,說:‘不要躲避敵人!’臣下們沒有地方可以逃避命令。”
【原文】
楚子又使求成于晉,晉人許之,盟有日矣。楚許伯御樂伯,攝叔為右,以致晉師[152],許伯曰:“吾聞致師者,御靡旌摩壘而還[153]。”樂伯曰:“吾聞致師者,左射以菆[154],代御執轡,御下兩馬[155],掉鞅而還[156]。”攝叔曰:“吾聞致師者,右入壘,折馘[157],執俘而還。”皆行其所聞而復[158]。晉人逐之,左右角之[159]。樂伯左射馬而右射人,角不能進,矢一而已。麋興于前[160],射麋麗龜[161]。晉鮑癸當其后,使攝叔奉麋獻焉,曰:“以歲之非時,獻禽之未至,敢膳諸從者。”鮑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辭,君子也。”既免。
【注釋】
[152]致晉師:古代戰前先使勇士犯敵稱致師,即單車挑戰。
[153]靡旌:車疾行則旗必斜披,因代指快速駕車。摩:迫近。
[154]菆(zōu):好箭。
[155]兩:整齊。
[156]掉鞅:拔掉馬頸上的皮帶。
[157]折馘:殺死敵人,割掉耳朵。
[158]行其所聞:照所說的做了。
[159]左右角之:謂張兩角左右夾攻。
[160]興:出現。
[161]麗:中。龜:背部。
【譯文】
楚莊王又派使者向晉國求和,晉國人答應了,已約定了結盟的日期。楚國的許伯替樂伯駕御戰車,攝叔作為車右,向晉軍單車挑戰。許伯說:“我聽說單車挑戰,駕車人快速駕車使旌旗傾斜,快逼近敵營時,然后回來。”樂伯說:“我聽說單車挑戰,車左用鋒利的箭射向敵人,并代替駕車人執掌馬韁,駕車人則下車整齊馬匹,拔掉馬脖子上的皮帶,然后回來。”攝叔說:“我聽說單車挑戰,車右攻入敵人營地,殺死敵人并割取左耳,抓住俘虜,然后回來。”他們都按照他們所聽到的去做了,然后回來。晉國人追殺他們,并對他們兩面夾攻。樂伯的車左射殺馬匹,車右射殺敵人,這樣晉軍不能對他們左右兩邊夾擊。這時樂伯他們只剩下一支箭了。有麋鹿出現在前面,樂伯射麋鹿正中背部。晉國的鮑癸正在后面,樂伯讓攝叔拿著麋鹿獻給他,說:“由于今年還不到時令,應當奉獻的禽獸沒有來,謹把它奉獻給您的隨從作為膳食。”鮑癸阻止部下,不再追趕,說:“他們的車左善于射箭,車右善于辭令,都是君子啊。”因此許伯等三人都免于被俘。
【原文】
晉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敗晉師。請致師,弗許。請使,許之。遂往,請戰而還。楚潘黨逐之,及熒澤,見六麋,射一麋以顧獻曰[162]:“子有軍事,獸人無乃不給于鮮[163],敢獻于從者。”叔黨命去之[164]。趙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師者。請挑戰[165],弗許。請召盟。許之。與魏锜皆命而往[166]。郤獻子曰:“二憾往矣,弗備必敗。”彘子曰:“鄭人勸戰,弗敢從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師無成命,多備何為。”士季曰:“備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167],喪師無日矣。不如備之。楚之無惡,除備而盟,何損于好?若以惡來,有備不敗。且雖諸侯相見,軍衛不徹,警也。”彘子不可。
【注釋】
[162]顧:回頭。
[163]獸人:掌打獵的官。給:足。
[164]去之:不再追趕。
[165]挑戰:率軍隊出戰。
[166]皆命:一起受命。
[167]乘:乘勢掩殺。
【譯文】
晉國的魏锜尋求公族大夫一職沒有得到,因而惱怒,于是想讓晉軍失敗。請求單車挑戰,沒有得到允許。請求出使,允許了。于是就來到楚軍中,請戰以后而回國。楚國的潘黨追趕他,到達熒澤時,看見六只麋鹿,魏锜就射殺了其中的一只,并回車把它獻給了潘黨,說:“您有軍事在身,打獵的人恐怕不會給您新鮮的野獸吧?這個麋鹿就奉獻給您的隨從人員。”潘黨下令不再追趕魏锜。趙旃請求做卿沒有達到目的,而且對于失掉楚國單車挑戰的人很生氣,就請求挑戰,沒有得到允許。請求召請楚國人前來結盟,允許了。趙旃和魏锜一起受命前往。郤克說:“這兩個心懷不滿的人去了,不加防備,必然失敗。”先縠說:“鄭國人勸我們作戰,不敢聽從;楚國人求和,又不能實行友好。帶兵沒有固定的策略,多加防備做什么?”士會說:“防備他們為好。如果這兩位激怒了楚國,楚國人乘勢掩殺,不知道哪天就喪失了軍隊。不如防備他們。如果楚國沒有惡意,放棄戒備和我國結為盟軍,哪里會損害友好?如果楚國帶有惡意,我國有了防備也不會慘敗。況且即使是諸侯相見,軍隊的守備也不加撤除,這就是警惕。”先縠不同意。
【原文】
士季使鞏朔、韓穿帥七覆[168]于敖前,故上軍不敗。趙嬰齊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敗而先濟。
【注釋】
[168]七覆:七處伏兵。
【譯文】
士會讓鞏朔、韓穿帶領士兵在敖山之前設了七處埋伏,所以上軍不敗。趙嬰齊派他的部下在黃河處早就備好了船只,所以趙嬰齊戰敗后就渡過黃河逃跑了。
【原文】
潘黨既逐魏锜,趙旃夜至于楚軍,席于軍門之外[169],使其徒入之。楚子為乘廣三十乘,分為左右。右廣雞鳴而駕,日中而說[170]。左則受之,日入而說。許偃御右廣,養由基為右。彭名御左廣,屈蕩為右。乙卯,王乘左廣以逐趙旃。趙旃棄車而走林,屈蕩搏之[171],得其甲裳。晉人懼二子之怒楚師也,使軘車逆之[172]。潘黨望其塵,使聘而告曰:“晉師至矣。”楚人亦懼王之入晉軍也,遂出陳。孫叔曰:“進之。寧我薄人[173],無人薄我。《詩》云:‘元戎十乘,以先啟行[174]。’先人也。《軍志》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薄之也。”遂疾進師,車馳卒奔,乘晉軍[175]。桓子不知所為,鼓于軍中曰:“先濟者有賞[176]。”中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也[177]。
【注釋】
[169]席:鋪席并登席而坐。
[170]說:同“稅”,御車。
[171]搏:搏斗。
[172]軘車:專用于屯守的兵車。
[173]薄:迫,靠近。
[174]元戎:大戎,沖鋒陷陣的兵車。啟行:沖破敵軍,打開缺口。
[175]乘:掩襲。
[176]濟:渡河。此指渡河退回。
[177]掬:捧。此言兵士爭舟,先乘者以刀斷攀船舷欲上船的人的手指,以免船載人太多。
【譯文】
潘黨已經趕走了魏锜,趙旃在夜里來到了楚軍營地,在楚軍營地門外鋪席而坐,并派他的部下進入楚軍駐地。楚莊王的戰車一廣三十輛,共分為左右兩廣。右廣在早晨雞叫的時候套車,太陽到了中天卸車;這時候左廣就接替右廣,到太陽落山后才卸車。許偃駕御右廣的戰車,養由基作車右;彭名駕御左廣的戰車,屈蕩任車右。六月十四日,楚莊王乘坐左廣的戰車來追殺趙旃。趙旃丟棄戰車逃跑到樹林里,車右屈蕩和他搏斗,扯下了他的鎧甲。晉國人擔心這兩個人會激怒楚軍,就派屯守的兵車去接他們。潘黨望著飛揚的塵土,派戰車快速去報告說:“晉國的軍隊過來了。”楚國人也擔心楚莊王會陷入晉軍之中,于是就出兵迎戰。孫叔敖說:“進攻!寧可是我們逼近敵軍,也不能讓敵人靠近我們。《詩》說:‘沖鋒陷陣的十輛兵車在前面開路’,這是要搶在敵人的前面。《軍志》說:‘搶在敵人前面,可以奪去敵人的士氣。’這是要主動迫近敵人。”于是很快的向前進軍,戰車疾馳,士兵飛奔,圍攻晉軍。荀林父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軍中擊鼓說:“先渡河撤回的有獎賞。”中軍、下軍互相爭奪船只,爭先恐后,先上船的人用刀砍斷后來者攀著船舷的手指,船中砍斷的手指頭多得可以用手捧起來。
【原文】
晉師右移[178],上軍未動。工尹齊將右拒卒以逐下軍[179]。楚子使唐狡與蔡鳩居告唐惠侯曰:“不谷不德而貪,以遇大敵,不谷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靈以濟楚師。”使潘黨率游闕四十乘[180],從唐侯以為左拒,以従上軍。駒伯曰:“待諸乎?”隨季曰:“楚師方壯,若萃于我,吾師必盡,不如收而去之。分謗生民[181],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182],不敗。
【注釋】
[178]右移:黃河在右,晉軍向右逃走渡河。
[179]右拒:右邊方陣。
[180]游闕:指用作機動的兵車。
[181]分謗生民:分擔罪責,保存實力。
[182]殿其卒:為上軍作后衛。
【譯文】
晉軍向右渡過黃河逃走,上軍沒有行動。工尹齊率領右方陣的士兵,以追逐晉國的下軍。楚莊王派唐狡和蔡鳩居報告唐惠侯說:“我無功無德而貪婪,所以遭遇強敵,這是我的罪過呀。如果楚軍不能取勝,這是君王的羞辱。謹借重各位君王的福佑來幫助楚軍取得勝利。”于是派遣潘黨率領后備戰車四十輛,跟隨唐侯作為左方陣,來迎戰晉國的上軍。駒伯說:“對抗楚軍嗎?”士會說:“現在楚軍的士氣正旺盛,如果楚軍集中兵力來攻打我們上軍,我們的上軍必定被消滅,不如收兵離開。分擔戰敗的罪責,以保全士兵的性命,不也是可以的嗎?”于是,士會就親自作為上軍殿后而退兵,因此沒有被打敗。
【原文】
王見右廣,將從之乘。屈蕩戶之[183],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終。”自是楚之乘廣先左。
【注釋】
[183]戶:止。
【譯文】
楚莊王看到右廣戰車,便準備去乘坐。屈蕩攔住了楚莊王說:“君王乘坐左廣開始作戰,也一定要乘坐它結束戰爭。”從此以后楚軍乘坐的戰車改以左廣為先。
【原文】
晉人或以廣隊不能進[184],楚人惎之脫扃[185],少進,馬還[186],又惎之拔旆投衡[187],乃出。顧曰:“吾不如大國之數奔也。”
【注釋】
[184]廣:兵車。隊:同“墜”,指陷入坑內。
[185]惎(jì):教。扃:車前橫木。
[186]還:盤旋不進。
[187]衡:車軛。轅前橫木以軛馬頸者。
【譯文】
晉軍中有兵車陷入坑內而不能前行,楚國人教他們把車前的橫木撤掉,向前走了沒多遠,馬盤旋不能前進,楚國人又教他們拔掉旌旗,抽出車轅頭上的橫木,這樣才逃了出去。晉軍轉過頭來說:“我們可不像大國的人有多次逃跑的經驗。”
【原文】
趙旃以其良馬二,濟其兄與叔父,以他馬反,遇敵不能去,棄車而走林。逢大夫與其二子乘,謂其二子無顧。顧曰:“趙傁在后[188]。”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189]。”授趙旃綏[190],以免。明日以表尸之[191],皆重獲在木下[192]。
【注釋】
[188]傁:同“叟”。
[189]尸:收尸。
[190]綏:挽以上車的繩索。
[191]以表:按照標志。
[192]重獲在木下:謂在那樹下找到了他兩個兒子疊在一起的尸體。
【譯文】
趙旃用他的兩匹好馬,幫助他的哥哥和叔父逃跑,而他用其他的馬駕車回來,遭遇敵人不能逃脫,就丟掉戰車逃到樹林中。正好遇到晉國大夫和他的兩個兒子乘坐戰車逃跑,大夫對他的兩個兒子說不要回頭看。他的兒子回頭望說:“趙老頭在后面。”大夫大怒,讓他的兩個兒子下車,并指著樹林說:“在這兒給你們收尸。”大夫把上車的韁繩給了趙旃,趙旃得以逃脫。第二天,按照標志前去收尸,在樹下找到了大夫兩個兒子疊壓在一起的尸首。
【原文】
楚熊負羈囚知罃。知莊子以其族反之,廚武子御,下軍之士多從之。每射,抽矢,菆,納諸廚子之房[193]。廚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愛[194],董澤之蒲,可勝既乎[195]?”知季曰:“不以人子[196],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茍射故也[197]。”射連尹襄老,獲之,遂載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還。
【注釋】
[193]房:箭房,即箭袋。
[194]非子之求:不去救自己的兒子。蒲:蒲柳,是制箭桿的材料。
[195]勝:盡。既:取。
[196]不以人子:捉不到敵人的兒子。
[197]不可以茍射:不隨意把好箭用掉。
【譯文】
楚國的熊負羈俘獲了知罃。荀首率領他的部屬回來戰斗,魏锜駕御戰車,下軍的士兵大多跟著回來。荀首每次射箭,抽箭,如果是利箭,就放在魏锜的箭袋里。魏锜發怒說:“不去尋找兒子,反而愛惜蒲柳,董澤的蒲柳,難道可以用得完嗎?”荀首說:“不捉到敵人的兒子,我的兒子就能得到了嗎?這就是我不能隨便把好箭射出去的緣故。”荀首射中了連尹襄老,得到他的尸首,就用戰車裝上;射中公子谷臣,把他囚禁起來。荀首帶了這兩個人回去。
【原文】
及昏,楚師軍于邲,晉之余師不能軍,宵濟,亦終夜有聲[198]。
【注釋】
[198]終夜有聲:謂軍隊無法約束,吵鬧不停。
【譯文】
等到黃昏,楚軍就駐扎在邲地,晉國剩余的士兵已經潰不成軍,夜里渡河,喧吵了一整夜。
【原文】
丙辰,楚重至于邲[199],遂次于衡雍。潘黨曰:“君盍筑武軍[200],而收晉尸以為京觀[201]。臣聞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武功。”楚子曰:“非爾所知也。夫文,止戈為武。武王克商。作《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202]。我求懿德,肆于時《夏》[203],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204]’。其三曰:‘鋪時繹思,我徂求定[205]。’其六曰:‘綏萬邦[206],屢豐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故使子孫無忘其章。今我使二國暴骨,暴矣;觀兵以威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猶有晉在,焉得定功?所違民欲猶多,民何安焉?無德而強爭諸侯,何以和眾?利人之幾[207],而安人之亂,以為己榮,何以豐財?武有七德,我無一焉,何以示子孫?其為先君宮,告成事而已[208]。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之[209],以為大戮,于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210]。今罪無所,而民皆盡忠以死君命,又可以為京觀乎?”祀于河,作先君宮,告成事而還。
【注釋】
[199]重:輜重。
[200]武軍:謂軍營或墳墓。
[201]京觀:高丘,墳山。
[202]戢:收藏兵器。櫜(gāo):弓衣,此作動詞。
[203]肆:陳設。
[204]耆:致。
[205]鋪:今詩作“敷”,布。繹:思:語末助詞。徂:往。
[206]綏:安撫。
[207]幾:危。
[208]成事:戰勝。
[209]鯨鯢:海中大魚。
[210]淫慝:不敬。
【譯文】
六月十五這一天,楚軍的輜重到達邲地,軍隊就駐扎在衡雍。潘黨說:“君王為什么不建筑起軍營以顯示武功,收集晉國人的尸首建立一個大墳堆?下臣聽說戰勝了敵人一定要有紀念物給子孫看,表示不忘記武功。”楚莊王說:這不是你所知道的。說到文字,止戈二字合起來是個武字。武王戰勝商朝,作《周頌》說:“收拾干戈,包藏弓箭。我追求那美德,陳于這《夏》樂之中,成就王業而保有天下。”又作《武》篇,它的最后一章說:“得以鞏固你的功業。”《周頌》的第三章說:“布陳先王的美德而加以發揚,我前去征討只是為了求得安定。”它的第六章說:“安定萬邦,常有豐年。”武功,是用來禁止強暴、消滅戰爭、保持強大、鞏固功業、安定百姓、調和大眾、豐富財物的,所以要讓子孫不要忘記他的大功。現在我讓兩國士兵暴露尸骨,這是強暴了;顯耀武力以使諸侯畏懼,戰爭不能消滅了;強暴而不消滅戰爭,哪里能夠保持強大?還有晉國存在,如何能夠鞏固功業?違背百姓愿望的事還很多,百姓如何能夠安定?沒有德行而勉強和諸侯相爭,用什么調和大眾?乘別人之危謀取自己的利益,趁人之亂謀取自己的安定,如何能豐富財物?武功具有七種美德,我對晉國用兵卻沒有一項美德,用什么來昭示子孫后代?還是為楚國的先君修建宗廟,把成功的事祭告先君罷了。用武不是我追求的功業。古代圣明的君王征伐對上不恭敬的國家,抓住它的罪魁禍首殺掉埋葬,作為一次大殺戮,這樣才有了墳堆以懲戒罪惡。眼下并不能明確指出晉國的罪惡在哪里,士卒都盡忠為執行國君的命令而死,又難道能建造墳堆來懲戒嗎?”楚莊王說完,就在黃河邊上祭祀了河神,修建了先君的神廟,報告戰爭勝利,然后回國。
【原文】
是役也,鄭石制實入楚師[211],將以分鄭而立公子魚臣。辛未,鄭殺仆叔子服。君子曰:“史佚所謂毋怙亂者[212],謂是類也。《詩》曰:‘亂離瘼矣,爰其適歸[213]?’歸于怙亂者也夫。”
【注釋】
[211]入楚師:招楚師入鄭。
[212]怙亂:憑借動亂。
[213]亂離:兵荒馬亂。瘼:疾苦。爰其適歸:何處可去,何處可歸宿。
【譯文】
這次戰役,都是因為鄭國的石制招惹楚軍入鄭而導致的,楚國企圖分裂鄭國并立公子魚臣為國君。七月二十九日,鄭國人殺死了魚臣和石制。君子說:“史佚所說的‘不要憑借動亂的人’,說的就是這一類人。《詩》說:‘到處兵荒馬亂,人們生活疾苦,有什么地方可以歸宿呢’?這就要歸罪于靠動亂來謀私利的人吧!”
【原文】
鄭伯、許男如楚。
【譯文】
鄭襄公、許昭公到楚國去。
【原文】
秋,晉師歸,桓子請死,晉侯欲許之。士貞子諫曰:“不可。城濮之役,晉師三日谷,文公猶有憂色。左右曰:‘有喜而憂,如有憂而喜乎?’公曰:‘得臣猶在,憂未歇也。困獸猶斗,況國相乎!’及楚殺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是晉再克而楚再敗也[214]。楚是以再世不競[215]。今天或者大警晉也,而又殺林父以重楚勝,其無乃久不競乎?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衛也,若之何殺之?夫其敗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損于明?”晉侯使復其位。
【注釋】
[214]再克:再次勝利。敗其軍為一勝,殺其國相為一勝。
[215]再世:兩世,指成王、穆王兩世。不競:不強。
【譯文】
秋天的時候,晉軍回到晉國,荀林父向晉國國君晉景公請求處以死罪,晉景公正準備答應他。這時候,士貞子勸諫說:“不能這么做,晉楚城濮之戰時,楚軍留下來的糧食讓晉軍吃了三天,文公仍神色憂郁。左右隨從說:‘有了喜事而憂愁,假如有了憂事反倒喜悅嗎?’文公說:‘楚國得力的臣子還在,我的憂愁還不能算完結。被圍困的野獸還要爭斗,更何況是一國的宰相呢?’等到楚國殺了得臣,文公喜形于色說:‘現在已經沒有人對抗我了。’這是晉國的再次勝利,也是楚國的再次失敗,楚國由此兩世都不能強大起來。現在或許是上天要給晉國一個警告吧,再把荀林父處死讓楚國得到雙重的勝利,這樣恐怕晉國很久都不會有與其他國家抗衡的力量了!荀林父事奉國君,進,就忠心耿耿報效君主;退,就反省自己,以彌補過失,是捍衛國家的忠義之士,又怎么能殺他呢?他這次帶軍失敗,就像日蝕月蝕一樣,怎么會損害日月的光明呢?”于是晉景公就命令荀林父官復原職。
【評析】
楚國是南方地區的大國,地廣民眾,物產豐富,兵源充足。雖然在城濮之戰中遭遇失敗,但仍具有東山再起的實力。于是此后不久,楚國便與晉國講和,以緩解晉國對楚國造成的壓力。在此基礎上,楚國積極發展軍力,伺機再次北上中原,同晉國爭奪春秋霸主之位。
邲之戰,即是晉、楚之間爭霸中原的一次較量。在作戰中,楚軍利用晉軍內部分歧、指揮無力等弱點,適時出擊,戰勝對手,從而一洗城濮之戰中失敗的恥辱,也成就了楚莊王的霸主地位。邲之戰讓楚國在中原地區暫時占了上風,于是鄭襄公、許昭公親自前往楚國,表示歸從。這也就是在當時大國爭霸的戰亂形勢下小國為了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得不奉行的生存之道吧。
晉國自城濮之戰勝利后,便放松了對楚國的警戒,與此同時,和以前的同盟國秦產生了矛盾。矛盾的不斷激化,使兩國間戰事頻繁,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殽之戰。殽之戰中晉軍大獲全勝,然而這卻為以后的戰略布局埋下隱患,使得本是盟國的秦軍由于兵戎相見而不得不向楚國示好。楚國得到秦軍的支持,也就在很大程度上牽制了晉軍的力量,這也為楚國再次北進中原提供了客觀上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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