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戲劇《岳伯川》鑒賞
《鐵拐李》又名《鐵拐李岳》,全名《呂洞賓度鐵拐李岳》。主要寫宋代鄭州六案都孔目岳壽因被新官魏國公韓琦所誤會,驚恐而死;又在呂洞賓的幫助下借尸還魂,隨師父呂洞賓朝元修仙而去。
岳壽平時為官清正,所以當鄭州的貪官污吏在魏國公韓琦來到之前,唬得逃的逃了,走的走了,唯獨岳壽不走也不逃,還專門去迎接韓魏公。中牟縣的官吏受了錢物,把一伙囚人中為從的寫成為首的,為首的改成為從的。這伙囚人到了他的衙門,他因考慮到人之性命,關天關地,沒有輕易處決。岳壽對手下辦事人張千說,象自己一類為吏的,貪贓者多,清白者少,所以這些人雖然名分輕,俸錢小,又不會種地,就是倚仗著手中生殺處決之權,貪賄受賂,家私暴富。中牟縣前日解來的一批犯人,就是用昧心錢買轉了官吏手中那管筆。官吏將手中那管筆一揮,減一下,為首的成了為從的; 添一下,為從的成了為首的。“這一管扭曲作直取狀筆,更狠似圖財致命殺人刀” 。打官司的“關來節去” ,斷案的“私多公少” ,沒有一件事作的“合天道” 。這些官吏都 “指山賣磨” ,將百姓“劃地為牢”。從岳壽對張千談的這番話可看出他對貪官污吏是非常痛恨的,對官場黑暗了若指掌,自己執法是非常清正非常慎重的; 他做官三年,未取分豪。可見是一個清廉耿直的官吏。
但就是象岳壽這種清正的官吏,也亂作威福。呂洞賓為度脫他出家,裝做一個出家人在家門口哭三聲、笑三聲,罵他的孩子是“沒爺業種” ,罵他的妻子是“寡婦” ,罵他是“沒頭鬼” ,這種做法當然顯得無理,但他已說明了自己是個出家人,情有可原。而岳壽自恃為官,威脅呂洞賓說: “我要禁持你至容易” ,不需要去衙門告狀,只要寫一二指寬的字條就可以把你拖到官司下牢,叫你“似生驢般吃頓拷” 。呂洞賓又罵又警告,說他“扭曲作直” ,決難逃脫韓魏公的懲罰。岳壽馬上命張千把呂洞賓“高高吊起” ,聲稱等自己吃了飯“慢慢的問他” 。本來張千已向他說明 “一個出家人,風魔狂道,和他一般見識” ,請求放了呂洞賓,岳壽也同意了。但他一聽到張千報告說一個“莊家老子” (韓魏公所扮)放了呂洞賓,便老羞成怒,覺得自己當官的威嚴受到褻瀆,便命張千放下問事簾,“審問” 這個動靜特別、不曾見過的“村老子” 職業、住處和名號,以便把“左解的冤仇報” ,“慢慢的奈何他” 。張千說他“諸般兒當,諸般兒做,你可怎生奈何他?”岳壽說他如果是個賣糧食使斗秤的,就在他斗的大小、秤的低高上抓把柄;他如果是個開緞子鋪賣布疋的,就在他布的寬窄厚薄上抓把柄; 如果他閉門家里坐,就以他“粉壁遲水甕小” 拖到當街拷; 如果他不住城里搬住鄉下,就派人去勾拿他,若來的慢便加其“頑慢” 二字,讓他吃“禍” ,他若不依,便加上“欺官枉吏” 四個字,定他“違條” ,“是下戶添做中戶,是中戶添做上戶的差徭,命他當挑河夫,窮斷他的筋” ;如果心再狠一下,讓那打家賊指稱他是“寄贓” ,甚至是“知情” ,栲折他的腰! 莫說他是百姓,就是朝除官員,也出不的我岳壽之手。他初來時我可以裝樣子會見他、試探他,臨走時我就要“放刁” ,“笑里暗藏刀”。如果他拚著不當官,“離了官房沒了倚靠,絕了左右沒了牙爪” ,我便要逼他典衣賣馬,方顯我“心似鐵筆如刀” 。他就是有鉆天入地的本領,也要被我“拿住腳放頭稍” 。作者通過岳壽對張千這一段活靈活現的自我表白,說明做官的欲治人罪,是很容易的,可以找到很多借口,可以使用各種手段,而且都是合理合法的。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所謂為王者有理,信不妄矣! 值得深思的是,這一段自我表白出自一個清廉正直的官員之口,更加耐人尋味。不僅如此,岳壽還答應張千向那“村老子”勒索酒錢養家,然后放了他。清官尚且如此,貪官可想而知。
象岳壽這種清官,在當時那種環境下之所以能久居官位,是有他一套做官的“竅門” 。這些竅門是他臨死前告訴鄭州令史孫福的。這些竅門就是: 如果去見“舊官” ,“笑里刀一千聲抱怨” ; 如果見新官,“馬前劍有三千個利便” ,“舊官行掯勒些東西新官行過度些錢” 。“新官若請得意虔,舊官若來得自然 (新官來了,要恭敬虔誠; 舊官來了,要顯得自自然然) 。” 如果新官和舊官一起傳喚,詢問衙門中事哪個虛哪個實,問衙門中人哪個愚哪個賢,那么就把六房中吏人一一評論一番,把那奸滑刁刺的往州縣里貶降,把那清千忠直的向省部里升遷。自己的前程只消舊官向新官附耳低言,便可 “平地升仙” 。總之,“他那擎天柱官人每得權,俺拖地膽曹司又愛錢” ,“我六案間崢嶸了這幾年,也曾在饑喉中奪飯吃,凍尸上剝衣穿,便早死呵不敢怨天” 。這一段話又是一個清官如何在官場中周旋混飯的自我表白。正因為他深知官場艱難和風險,所以臨死叮嚀兒子長大 “休做吏典” ,“學使牛學種田” ,“自養蠶自摘繭” ,“農家飯穩善” ,當軍便當軍,做夫便做夫,納稅便納稅,如能“不辭白屋農桑苦” ,就可不受公門俸祿錢,一輩子“無罪無愆” 。
象岳壽這種有良心的清官,死后到了陰司冥府,閻王還斥責他在陽世為六案都孔目時“瞞心昧己,扭曲作直,造業極多” ,命牛頭馬面燒起九鼎油鑊,放上一文錢,讓岳壽自取。岳壽因悟往日罪惡,甘愿赴湯蹈火,“火坑里消息我敢踏,油鑊里錢財我敢拿,則為我能跳塔快輪鍘,今日向陰司折罰” 。
因為呂洞賓說情,岳壽得以借尸還魂。他所借之尸不是別人,卻是殺豬的青眼李屠的兒子小李屠,小李屠還是個瘸子,他想起自己當日為吏,“扭曲作直,瞞心昧己,害眾成家。往日罪過,今日折罰,都是那一管筆” ,所謂“七寸逍遙管,三分玉兔毫,落在文人手,勝似殺人刀。” “一管筆扭曲作直,一片心瞞天地,一家兒享富貴,一輩兒無差役” ,“一世里吃不盡那東西” ,誰知今日 “半路里腳殘疾” 。都因為往常“心不直” ,才有今日 “身不正” ,連鬼魂都不能腳踏實地。如果省里部里、臺里院里、府里州里,那些當官的都只一心為國而不為家,也免似他今日遭此罪。劇作者不僅讓他還魂后成了瘸子,又讓他還魂到一個殺豬家,這更是對官吏們的絕妙諷刺。正象岳壽所說,雖然做屠戶的殺生害命,也“強似俺做吏的瞞心昧己,欺天害人” ,“他退豬湯不熱如俺濃研的墨,他殺豬刀不快如俺完成筆。他雖是殺生害命為家計,這惡業休提。俺請受了幾文錢改是成非。似這般所為,磣可可的活取民心髓。抵多少豬肝豬蹄,也則是秤大小為生過日子,不強似俺著人膿血換人衣。” “想當初去衙里,馬兒上穩坐地,挺著腰肋,撚著髭須,引著親隨,傲著相知,似那省官氣勢。到如今折罰來直恁的“ 。“卻怎生蓬松著頭發胡著個嘴,驅地拄著條粗拐瘸著條腿。往常我請俸祿修養的紅白,飲羊羔將息的豐肥。暢道我殘病身軀,丑詫面皮,穿著這襤縷衣服,呸,可怎生聞不的這腥膻氣。到家里見了俺那幼子嬌妻,將我這借尸首的魂靈兒敢不認得” 。當妻子見了他不肯相認時,他便給他們解釋說: “我往常見那有錢無理的慌分解,見有理無錢的即便拍(擊打) 。瞞心昧己覓錢財,為甚我兩個腳一個歪,也是我前世里不修來” 。這真如俗語說的,“做賊三年,不打自招。”
作者通過岳壽因怕而死、死后又借尸還魂,由六案都孔目變成了宰豬羊為業的人家的瘸腿兒子,咒罵官吏們不如殺豬宰羊的人,最終得不到好報;同時也借此宣揚無論陰間陽世,都是沒有什么是非可言的,有時甚至是爾我難辨的。張千向私自放下呂洞賓的“村老子” 討要“草鞋錢” ,一方面說明清官也有不清的時候,另方面也說明岳壽確實清廉,他的心腹辦事人窮得向“村老子”討要“草鞋錢” 。張千為了得到草鞋錢,故意抬出岳壽嚇唬“村老子” ,言過其實地說岳壽是“大鵬金翅雕” ,凡來鄭州的清官,岳壽著他坐一年便一年,著他坐二年便二年,若不要他坐,只一雕就雕的去了; 還自己吹噓是小雕。沒料到這“村老子” 正是持有皇帝勢劍金牌、先斬后奏的韓魏公。韓魏公說: “老夫跟前還要鈔,那百姓怎了也?”并讓張千轉告岳壽: “著他洗的脖子干凈,絕早州衙試劍來! ”岳壽畢竟不是濫官污吏,膽小老實,驚恐致疾。等到韓魏公到衙門中刷卷,發現文案中無半點兒差錯,才知道岳壽并不象人們說的那樣“把持官府” ,而是一個清官能吏,立即派令史孫福拿著他的俸鈔十錠送岳壽做藥資,并傳他的話: “等岳壽病好,依舊六案中用他” 。但岳壽已病重難醫了。岳壽到了陰司,閻王還命牛頭馬面將他一叉挑進油鑊中去,實際把他當做貪官污吏懲罰。而他自己不但不辯解,反而認為這是當官的罪有應得。岳壽借小李屠之尸還魂后,眼前人一個也不認得,他滿嘴六案都孔目的官話,李屠一家人莫名其妙,他也喊不應張千。等到完全清醒過來,回家探望妻子,妻子見一瘸子回來,“大驚小怪” ,把他當做“鏖槽叫化頭”推倒在地。他把借尸還魂的事告訴了妻子,自己的妻子和小李屠的妻子都爭認他這個丈夫。大李屠見兒不認老子,便去韓魏公那里告狀,提出一棍把他打死,誰也別想再認。真如他所唱的那樣: “知道他誰是誰” ! “知他是甚親戚”! 弄得韓魏公也無法判斷。最后還是呂洞賓來幫他解了圍。
作者還通過岳壽的經歷宣揚了出世脫俗思想。八洞神仙呂洞賓要度脫岳壽,故意在岳家門首大哭三聲,大笑三聲,罵岳壽孩子是無爺小業種,罵岳壽妻子是個寡婦,罵岳壽是沒頭鬼。岳壽雖覺其不同于常人,可是卻貪戀官位,忙于迎接新官,根本沒想到脫俗出家,還以清官自居,津津樂道于為官弄權。臨死之前,妻子鑒于他平時為官吃辛受苦,要把他平時愛穿的幾件衣服給他穿了去見閻王,他卻執意不肯,理由是裹上二十重三十件,誰知道土坑能埋多深淺,又有誰能看得見?再說這衣服費了萬針千線,給妻子留下,子母們受窮時或典或賣或自己穿,強如“包尸裹骨棺函內爛”; 他叮嚀同衙共府十多年的令史孫福照看他的“山妻”和“豚犬” ,如有那無廉恥的漢子來糾纏其妻,教孫福妻子出面勸自己的妻子愛惜行止; 他再三叮嚀妻子月十五休要上墳燒紙,待親戚排筵席,不要親自出面,給自己辦喪事時要謹慎小心,不要為年輕小后生的糾纏動心,一句話,不要妻子見男子漢,不要妻子另嫁他人,要求妻子學習趙貞女,休學那無節不貞之婦;教養孩子成人,無論做官為民,多做有理之事,他死而瞑目。總之,臨死之前,他對官位、對家私、對嬌妻 ,對幼子充滿了依戀難舍之情。靈魂在陰司地府將受油鑊之刑時,呂洞賓說情相救,他這才表示省悟,愿做呂洞賓的徒弟。可是,即使在妻子無情地把他尸體焚化的情況下,還魂之后,仍然念念不忘官位、妻子和孩兒。他清醒過來后,打著官腔,喝命張千把以他為子的李屠一家人“拿將下去! ”又瘸著腿回家看望熱情、賢惠、精細的結發妻,擔心妻子在自己死去三日可能受人欺; “獨自坐地獨自睡” ; 為官事縈羈、衣食摧逼、兒女央及; 特別關心妻子是否因人威逼而改嫁。當得知并未改嫁,而是受到韓魏公的特別關照,立了節婦牌,重修房舍門樓,一應閑雜人等不準上門,他才承認自己把妻子當做一般“水性女裙衩”看待,胡疑亂猜。他要認妻,李屠要認子,爭執不下,連韓魏公也無法了結此案,正在這時,呂洞賓來了,他“掂腳舒腰拜” ,“慌慌亂亂,勞勞嚷嚷,怨怨哀哀” 。呂洞賓問他“省了也么” ,他表示“弟子省了也,情愿跟師父出家去” ,“把玉鎖頓開,金枷不帶,撇了酒色,辭了財氣,跳出墻來,上的街,化了齋,別無妨礙,只望完全了乞兒皮袋” ,“抹了缽盂,裝在布袋,襤襤褸褸,悲悲鄧鄧,往往來來,柱著拐,穿草鞋麻袍寬快,但得個無煩惱恰勝似紫袍金帶” ,“從今日填還了妻子冤家債,我心上別無掛礙。拜辭了人我是非鄉,拂綽了滿面塵埃,名韁利鎖都教拋,意馬心猿盡放開,也只怕尊師怪,遠離塵世,近訪天臺” ,緊隨漢鐘離、呂洞賓、張四郎、曹國舅、藍采和、韓湘子、張果老等七仙“游海島” 、“赴蓬萊” 。
此劇作者通過岳壽清正為官,驚恐而死,因呂洞賓為之說情而借屠戶家兒子之尸還岳壽之魂(故雙姓李岳)的故事,表現對貪官污吏的極度不滿;但又感到人間是非人我混淆不分,主張棄世超脫。全劇結構緊湊,圍繞岳壽由生入死、死而還魂復生為中心開展情節,精煉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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