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詩詞·送崇儔者歸京省親》原文與賞析
別源圓旨
春入京城花草暖,忽催歸興絆行滕。
堪為方外不羈客,正是人間無住僧。
孤霧斷云三事衲,殘山剩水一枝藤。
恩波愛浪未全盡,難使情懷冷似冰。
日本著名的佛學(xué)者高楠順次郎 (1866—1945)說過: “日本特殊的文化,開花結(jié)果于明治維新之前,多舉有賴于佛教的余澤?!比毡剧爞} (1184—1333)、室町 (1334—1602)時期,皇權(quán)旁落,戰(zhàn)爭頻仍,宮廷貴族在政治上一蹶不振,文化上也失去主導(dǎo)地位。居住在山地中僧人們積年累月地沉浸以學(xué)習(xí)傳播中國文化的熱潮中,漢詩創(chuàng)作也隨之高漲起來,五山文學(xué)興起,禪林文學(xué)大盛。
“五山”之稱,源于中國,南宋時,曾指定杭州經(jīng)山萬壽寺、北山靈隱寺、南山光孝寺、寧波太白山天童寺、阿育王山廣利寺為佛寺中最高級別的敕建寺廟。日本起而仿效,有 “鐮倉五山”,即巨福山建長寺、瑞鹿山圓覺寺、龜谷山壽福寺、金寶山凈智寺、稻荷山凈月寺;有 “京都五山”,即靈龜山天龍寺、慧日山東福寺、萬年山相國寺、東山建仁寺和萬壽寺等。當(dāng)然,五山文學(xué)并不單指這幾個寺院僧眾的漢文詩創(chuàng)作,一般是指所有的禪林文學(xué)。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許多頗有成就的詩僧,別源圓旨便是其中一個。
鐮倉時代為武士社會。面對著社會混亂的現(xiàn)實,人們心理上極度不安,渴望得到精神上的拯救。凈土宗新教派正為滿足這種社會心理需要而誕生。凈土宗認(rèn)為,不論何人,只需口誦阿彌陀佛之名,便可往生極樂凈土。這種專修念佛的教義,不必造寺供佛,頗能吸引百姓。以后又發(fā)展為凈土真宗,更明確地排斥 “厭離穢土” 的思想,不否定現(xiàn)世利益,認(rèn)為即于現(xiàn)世而欣求未來,主張僧俗一樣,只要遵從普通的人倫道德就行了。許多僧人和常人一樣食肉娶妻。這就更符合民眾思想,勢力大盛。當(dāng)然,也因而受到舊佛教派別的圍攻?!端统缡陶邭w京省親》一詩,恰好反映了日本佛教界這種新舊派別的相互沖擊。
首聯(lián),寫崇侍者歸京的緣由: 春歸大地花草萌生,崇侍者內(nèi)心如常人般涌動了思念親人的歸興。頷聯(lián),是作者對崇儔者的評價。作者認(rèn)為,崇侍者稱得上是超脫了世俗進(jìn)入佛界而又不受佛教戒律約束的人,也正是塵念猶存的“不住僧”。頸聯(lián),寫在孤霧斷云之中四處飄泊的僧人,正如殘山剩水邊的一枝孤藤。這兩句看似寫景,實是托物抒情。對于塵念未斷的僧徒來說,與回到花草暖的春日京城與親人團(tuán)聚相比,恪守戒律、泯滅任何欲望的寺僧生活當(dāng)然是孤寂清冷、難以忍受的。尾聯(lián),再究崇侍者動歸興的根本原因在于塵念不斷、俗緣未了,難于超脫情愛、生死而達(dá)到常樂我凈、戒欲苦行的境界。
詩本言情,亦可載道?!端统缡陶邭w京省親》 一詩,詩中寓禪,有了悟,更有迷惘。
佛教人生觀是一種出世的人生觀,它教人厭惡人生,逃避現(xiàn)實,進(jìn)行精神上的自我凈化和自我修行。為了實現(xiàn)幻想的幸福目的,必須忽視人類現(xiàn)實的幸福; 為了獲得永恒的生命,必須斷送短暫人生的有限生命。但佛教中又有了 “無?!?的觀念,即世界上沒有什么永恒不變,萬古長存的東西,有始必有終,有盛必有衰,這反映了客觀的真實世界。這種從主觀出發(fā)的辯證思維,往往造成心理上的矛盾。加之日本佛教隨社會變化而興起了各種宗派、眾多主張,更引起佛門思想中的波瀾。崇侍者便是處于這種矛盾中的一個僧人。他皈依佛門履行三事,脫身方外系于行滕,卻受暖春花草、恩波愛浪催動歸興,一足檻內(nèi)一足檻外,不羈于方外,不住于人間,可謂難矣。
豈獨崇侍者如此,作者別源圓旨在詩中以人間花草暖與殘山剩水寒相與較,使恩波愛浪與冷情冰懷相映襯,不難看出他亦處于這種二難境界之中。在他的另一首詩中也還流露出雖“已無閑事到心頭”,但仍“吳越江山忘未得”的徒倚彷徨。禪宗探究的是哲學(xué)上的“自性”、“大全”,當(dāng)然要究由尋思,而終于心行路絕,冥契真理。然而禪只可自知,不可示人。于是,寓之于詩,以可以感覺的來表現(xiàn)不可感覺或不可思議的內(nèi)容,就是最佳的形式。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
《送崇侍者歸京省親》一詩,就是一位普通詩僧真性情、真感受的具體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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