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次韻答斌老病起獨游東園》原文與賞析
黃庭堅
萬事同一機,多慮乃禪病。
排悶有新詩,忘蹄出兔徑。
蓮花生淤泥,可見嗔喜性。
小立近幽香,心與晚色靜。
與蘇軾并稱 “蘇黃” 的江西詩派領(lǐng)袖黃庭堅,在新舊黨爭中也同蘇軾一樣屢遭貶謫。中年以后,他常與禪師們來往,參禪談佛,希望能從禪學(xué)中獲得大智慧去立身處世,解脫塵擾。他的思想受到禪學(xué)很深的影響,所以他的詩往往包含著禪理。此詩即是一例。
既然是次韻和答詩,作者當(dāng)然要扣住原詩的詩意去寫。和答的對象“斌老”,想必是作者的一位禪朋詩友,《病起獨游東園》即是“斌老”原作的詩題。因此,作者下筆就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同出于一種細微的原素,過多思慮就是學(xué)禪者的病癥。“機”,同 “幾(ji)”,細微之意,此指細微的原素,是構(gòu)成萬物的最小物質(zhì)。《列子 ·天瑞》:“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即可說明此意。又,《傳燈錄》載亡名僧 《息心銘》曰: “無多慮,無多知; 多知多事,不如息意; 多慮多失,不如守一。”這頭兩句,用羼雜了道家學(xué)說的佛學(xué)觀點,指出斌老的病因是思慮過度,點明題目中的 “病” 字。
三四兩句,緊承“病”字,再寫題目中的“起”字。意思是說:為了排解病后的愁悶,你寫有新做的詩篇,不過得兔而忘蹄,還是不用語言表現(xiàn)出來為好。《莊子·外物》:“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蹄”是捕兔的繩網(wǎng)一類的工具,用以系兔足。意謂言詞是用來達意的,既已得其意,就不需言詞了。禪宗的祖師們都是不立言筌的,信徒們想?yún)⒕糠鹄恚€得靠各人的“慧根”,才能夠“頓悟”。作者在此以禪學(xué)的觀點說明,病后寫詩,仍是多余的“多慮”,是有害無益的。“兔徑”二字,見于《維摩經(jīng)》:“曷回龍象于兔徑?”又見于《傳燈錄》真覺大師證道歌:“大象不游于兔徑。”小小的兔徑不能行龍象,詩中大概以喻斌老的新詩;而從詩的脈絡(luò)上看,“兔徑”又暗暗勾起了“獨游東園”的語意,從而不露痕跡地帶出了下文。
五六兩句,緊承前意,點明“東園”的觀感。意思是說:蓮花生自淤泥之中,它不用說話,也可表現(xiàn)它的嗔惱與喜悅的情性。如果說前兩句是不贊成寫詩立言的話,這兩句則舉出蓮花為正面例子,以證明禪宗默喻的道理。作者《贛上食蓮有感》詩云:“蓮生淤泥中,不與泥同調(diào)。”下句即所謂“嗔喜性”。蓮花無言,而見嗔喜,這當(dāng)然是對禪師不立言筌的形象化的發(fā)揮;同時以“蓮花”與“兔徑”相連,突出園中之物,使得物景悄悄轉(zhuǎn)換,意脈纏綿不斷,自然而然地開啟了下文。
最后兩句,由“東園”蓮花生發(fā)出來,點明“獨游”的妙境。意思是說:當(dāng)你一旦默默地站在這幽潔芳香的蓮花旁邊,心靈就跟這傍晚的花兒那樣恬靜。作者在這極美的景物描寫中,暗寓著意味深長的禪意。禪宗認(rèn)為心即是佛,不立語言文字,因而斌老之寫詩排悶仍不外是“多慮”的“禪病”;而蓮花無言之“幽香”,自可使心靈恬靜,說明人與物之間的情趣是可以相通的,是可以彼此默喻的,從而也就說明了“萬事同一機”的道理。
此詩頭四句寫“病起”作詩之多余,后四句寫“獨游東園”達到人物之間默喻之頓悟,既婉轉(zhuǎn)批評了斌老之寫詩“多慮”不是禪家的養(yǎng)身之道,又含蓄肯定了斌老之賞花“心靜”才是禪家的修性之本。全詩以詩談禪,充滿禪理,同時還能遵守他自立的寫詩原則,達到巧用佛典而妙筆生花的效果。至于他認(rèn)為寫詩排悶是多余的,只是針對“病起”“多慮”而言,并非一概而論,否則他這首詩乃至他那卷帙浩繁的山谷詩集也將不會問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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