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醉后重贈晦叔》原文與賞析
老伴知君少,歡情向我偏。
無論疏與數,相見輒欣然。
各以詩成癖,俱因酒得仙。
笑回青眼語,醉并白頭眠。
豈是今投兮,多疑宿結緣。
人間更何事,攜手送衰年。
這是唐代詩人白居易,晚年在洛下贈送他好友博陵崔玄亮的一首律體詩。崔玄亮,字晦叔,生于唐代宗大歷初,曾當過左散騎常侍,密州、歙州、潮州、虢州等地刺史,頗聞政績。為人有正氣直聲,與白氏結識二十余載,時相過往,彼此常有詩酬酢,是白居易四位最好朋友之一。因前有《贈晦叔憶夢得》詩,故醉后再贈,有重贈之作。本詩以夾敘夾議形式,從肺腑深處,傾吐兩人相得之歡。
詩可分三個段落:前四句是泛敘,敘兩人親密無間的深厚感情。毫無鋪陳,開門見山。先說晦叔老來知心朋友不多,對白居易有特殊感情。正如白居易在《感舊》詩中所說:“豈無晚歲新相識,相識面親心不親。”兩位老朋友,不論闊別重逢,或時相會面,都會感到格外親切。中四句以生動的形象,敘述困何交心特切。首先是以身有同好:喜愛詩歌。其次此心有同感,有共同抱負。因憤世疾時,故常以酒取樂,以酒澆愁。晉詩人阮籍,能以青白眼分親疏善惡,對他所器重的人,給以青睞;對他所鄙視所厭惡的人,常示以白眼。詩人用這個典故,敘他與晦叔的深厚友誼。他倆不用語言傳達彼此心聲,常以脈脈眼神表達相互友愛,惺惺相惜。兩位老人在一起痛欲,醉了頭并頭躺在一起,雙雙沉入夢鄉。筆墨簡練酣暢,形象鮮明生動。后四句,以佛家的禪理為結,言深意重,以一勝千!自問:我倆豈是今生才意氣投合啊!可能在前生已結下宿緣。前世種下因,故生今日果。世事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啊!只有攜手打發最后的短暫時光。白氏晚年這種消極的出世思想,經常在詩作中有所流露。按佛家有三生之論,所謂三生即前生、今生和來生;亦即過去世、現在世和未來世。三世轉生,彼此投緣,所謂“宿因感會,今果現前”。
著名的《毛詩序》說過,詩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也指出:“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說明詩是情志的表露,言老緣情是我國詩歌的傳統。俄國革命民主主義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也說過:“沒有感情就沒有詩人,也沒有詩。”所以情是詩歌創作的動力。我們來鑒賞白氏這首《醉后重贈晦叔》詩,首先,給我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感情充沛而真實。詩人既蘊蓄有滿腔的激情,又善于把這種樸素的激情溶鑄于自己所創作的詩歌中。白居易和晦叔之間,有一股堅實的感情紐帶,那就是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情操,以及共同的理想。正如晦叔逝后,白居易在《哭崔常侍晦叔》一詩中所流露的感情,從今以后“丘園共誰卜?山水共誰尋?風月共誰賞?詩篇共誰吟?花開共誰看?酒熟共誰斟?”一連串提出六個無可奈何的問號。他們的感情紐帶,還可以從白居易《唐故虢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崔公墓志銘》中體會到:晦叔“尤工五言、七言詩,警策之篇,多在人口”,“以山水琴酒自娛,有終焉之志”,以及晦叔晚年”又師六祖,以天相為心地,以不二為法門”。當其彌留之際,易簀之夕,仍手筆題:“暫榮暫悴敲石火,即空即色眼生花。許時為客今歸去,大歷元年是我家。”崔晦叔喜詩酒,達佛性,與白居易幾相同。他們志同道合,肝膽相照,交分何深!讀醉后重贈,如見其人,如窺其心!
其次,本詩所揭示的共同情趣,其藝術形象,是富有典型意義的。唐代自安史亂后,國勢江河日下,民族矛盾加深于外,方鎮與宦官又跋扈于內。而朝廷中朋黨相傾幾四十年,農民起義此起彼伏,許多有志有識之士,雖有兼善凌云之力,無賴動輒獲咎,不敢稍試羽翩。士大夫階層的知識分子,尤多以詩酒自娛,傾瀉憤世情緒,或酡緬佛老,杜門避禍。感到人生如過客,如云煙,了無著落。正如白居易在《老病幽獨偶吟所懷》中,表達的:“世緣俗念消除盡,別是人間清凈翁。”《睡覺》一詩所吟詠的:“五欲已銷諸念息,世間無事可勾牽。” 《老病相仍,以詩自解》:“榮枯憂善與彭殤,都似人間戲一場。”這種無可奈何的心跡,既是白居易晚年心情的寫照,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也展示了時代的典型性,富有特定的時代意義。
最后,我們從本首律詩的表現形式來看,它與唐代近體七律頗有異同。本詩是律體詩,卻不受句式的限制,是律詩中的一種排律。全詩12句,除首、二聯、末聯不對外,其他各聯均兩相對仗。對子工整典雅,與一般七律無異。它用筆既不似五色繽紛、端莊凝練,有如重彩的杜工部歌詩;也不似筆力遒勁,恣肆豪放,有如大寫意的李青蓮歌詩,同時,也不似他自己前期所寫的《琵琶》、《長恨》,那么風神奕奕,彩色宜人。白居易晚期詩筆,倒像唐代畫家吳道子,焦墨勾線,不設色彩,春衫淡淡,風韻自見的疏體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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