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耆域》原文與賞析
王 琰
晉沙門耆域者,天竺人也。自西域浮海而來,將游關洛,達舊襄陽,欲寄載船北渡。船人見梵沙門衣服弊陋,輕而不載。比船達北岸,耆域亦上,舉船皆驚。域前行,有兩虎迎之,弭耳掉尾,域手摩其頭,虎便入草。于是南北岸奔往請問,域日無所應答。及去,有數百人追之。見域徐行,而眾走猶不及。
惠帝末,域至洛陽,洛陽道士悉往禮焉。域不為起,譯語譏其服章曰:“汝曹分流佛法,不以真誠,但為浮華,求供養耳。”見洛陽宮,曰:“忉利天宮仿佛似此。當以道力成就,而生死力為之,不亦勤苦乎!”沙門支法淵、竺法興,并年少,后至。域為起立。法淵作禮訖,域以手摩其頭曰:“好菩薩,羊中來。”見法興入門,域大欣笑,往迎作禮。捉法興手,舉箸頭上曰: “好菩薩,從天、人中來。”
尚方中有一人,廢病數年,垂死。域往視之,謂曰:“何以墮落,生此憂苦?”下病人于地,臣單席上,以應器置腹上,纻布覆之。梵唄三偈訖,為梵咒可數千語。尋有臭氣滿屋,病人曰:“活矣!”域令人舉布,見應器中如汙泥者。病人遂瘥。長沙太守滕永文,先頗精進,時在洛陽,雨腳風攣經年。域為咒,應時得申,數日起行。
滿水寺中有思惟樹,先枯死,域向之咒,旬日樹還生茂。時寺中有竺法行,善談論,時以比樂令。見域,稽首曰: “已見得道證,愿當稟法。”域曰: “守口攝意身莫犯,如是行者度世去。”法行曰:“得道者當授所未聞,斯言八歲沙彌亦以之誦,非所望于得道者。”域笑曰:“如子之言,八歲而致誦,百歲不能行。人皆知敬得道者,不知行之即自得。以我觀之,易耳。妙當在君,豈慍未聞!”
京師貴賤,贈遺衣物,以數千億萬,悉受之。臨去,封而留之,唯作旛八百枚,以駱駞負之先遣,隨估客西歸天竺。又持法興一納袈裟隨身,謂法興曰:“此地方大為造新之罪,可哀如何!”域發,送者數千人。于洛陽寺中中食訖,取道。人有其日發長安來,見域在長安寺中。又域所遣估客及駱駞奴達敦煌河上,逢估客弟于天竺來,云近敦煌寺中見域。弟子漯登者,云于流沙北逢域,言語欸曲。計其旬日,又域發洛陽時也。而其所行,蓋已萬里矣。
魏晉南北朝時代,佛教在中國廣泛傳播,當時有許多天竺和西域諸國的僧人來到中國,傳揚佛法、翻譯經典,加速了佛教的流布。這些域外僧人,在傳教過程中多挾法術以自重,用以自神其教,招徠世人。《耆域》這篇小說就描繪了耆域這位來自天竺的僧人的傳奇般的事跡。
小說選取典型事例,著力描寫了耆域的神異之跡: 在襄陽求船不得,自達彼岸,致使“舉船皆驚”;途中二虎來迎,對他俯首貼耳;會逢兩沙門,出口點出兩人前世宿緣;在洛陽為人治病、竟使 “廢病數年” 的垂死病人立時而活,長沙太守兩腳風攣經年,”域為咒,”竟應時而申,數日起行”;滿水寺中,域念咒,居然使枯死的思惟樹旬日樹還生茂”;西歸天竺,有日行萬里之功夫。小說精心擇取這些情節,極力夸飾了耆域的神力奇術。作品在描繪他的神奇事跡的同時,又通過他與洛陽道士、沙門支法淵、竺法興、竺法行等人的來往交談,突出刻畫了他作為高僧的識見德行。他譏諷洛陽道士(即沙門)“不為真誠,但為浮華” 的態度。同竺法行的談話表明他對于修行佛法不同一般的見解。作者用簡潔的手筆,塑造出了一個法術神奇、率真事佛、正直高尚的高僧形象。梁慧皎 《高僧傳》 中稱耆域 “倜儻神奇,任性忽俗,跡行不恒,時人莫之能測”。這篇小說充分表現了耆域的這種性格特點。
同時,這篇小說通過耆域渡江的遭遇和觀看洛陽宮的感慨,披露了當時社會上一些丑惡現象。船人以衣取人,見耆域 “衣服敞陋”便瞧不起他。耆域看洛陽宮時大發感慨:“忉利天宮仿佛似此。當以道力成就,而生死力為之,不亦勤苦乎!”“勤苦”二字,點出宏偉富麗的洛陽宮普通勞動者“生死力”的凝聚,揭露統治者的腐敗。
這篇小說含有幾個著名的佛教典故。伏虎故事,在佛經中多有表現,“虎”在佛教中用于譬喻,以喻無常之可畏(據《智度論》),《最勝王經·舍身品》記有釋迦牟尼“投身飼虎”的傳說。以后佛經中多用伏虎情節以顯示佛法威力。思惟樹的傳說亦是佛事,傳說佛祖于此樹下思惟得道,釋氏有《貝多樹下思惟經》(此誤以貝多樹為菩提樹、見《酉陽雜俎》)。這些佛教名物和意象的穿插,濃化了作品的佛教色彩。
在結構上,這篇小說首尾完整,不枝不蔓,緊扣主人公的行蹤安排故事情節,沒有游離于主題之外的空洞說教,落筆干凈利索,大大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語言簡潔活潑,明白如話。與同期其他宣揚佛教的作品相比,文學性明顯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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