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浙僧》原文與賞析
紀 昀
吳僧慧貞言:有浙僧立志精進,誓愿堅苦,脅未償至席。一夜,有艷女窺戶。心知魔至,如不見聞。女蠱惑萬狀,終不能近禪榻。后夜夜必至,亦終不能使起一念。女技窮,遙語曰: “師定力如斯,我固宜斷絕妄想。雖然,師忉利天中人也,知近我則必敗道,故畏我如虎狼。即努力得到非非想天,亦不過柔肌著體,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見塵矹,不能離乎色相也。如心到四禪天,則花自照鏡,鏡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乃離色相矣。再到諸菩薩天,則花亦無花,鏡亦無鏡,月亦無月,水亦無水,乃無色無相,無離不離,為自在神通,不可思議。師如敢容我一近,而真空不染,則摩登伽一意皈依,不復再擾阿難矣。”僧自揣道力足以勝魔,坦然許之。偎倚撫摩,竟毀戒體。懊喪失志,宅傺以終。夫 “磨而不磷,涅而不緇”,惟圣人能之,大賢以下弗能也。此僧中于一激,遂開門揖盜。天下自恃可為,遂為人所不敢為,卒至潰敗決裂者,皆此僧也哉!
“測鬼神之情狀,發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已見者”(魯迅 《中國小說史略》) 是紀曉嵐 《閱微草堂筆記》 的一個突出特色,整個作品談說鬼神狐妖的篇目占了絕大部分。在這篇短文中作者記載了一個妖女惑人的故事。
故事講述一個浙江僧人發誓苦心修行,終日參禪打坐,從不怠懈。忽有一夜,一艷麗妖女至其禪房窗前,對其妖言媚語,百般挑逗誘惑,開始僧人心知魔至,欲毀其道,故打坐如常,禪心不為所亂,此后,妖女雖夜夜必來,卻始終不能接近僧人禪榻,使妖女幾乎技窮謀盡; 可是后來,僧人經不住妖女所施的激將之法,自逞其道力高強,坦然允許妖女入室,妖女對其偎倚撫摩,僧人終于把持不住,禪心惑亂,被妖女毀了戒體。
這個故事表面上是勸誡出家修行之人,要恪守戒規、戒律,切不可逞一時之欲,壞了一生修行的功德,可是小說最后作者寫道: “天下自恃可為,遂為人所不敢為,卒至潰敗決裂者,皆此僧也哉!”這就大大擴寬了作品的思想內涵,使之具有了更為廣泛的勸戒意義。佛教將客觀物質世界中有質有形的東西稱之為“色相”,認為它是人的主觀意識所生成的一種虛幻的反映。若皈依佛門,苦心修行,禪定到色界渚天的境界,便會六根清靜,將 “色相”視為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而不會被其所迷惑。若修行禪定到了更高一層的無色界諸天的境界,便會做到 “花亦無花,鏡亦無鏡,月亦無月,水亦無水,”徹底脫離 “色相”而皆成虛空。然而對于非圣非賢的世人來說,“色相”乃是派生一切罪惡的根源。這則小故事就是要勸誡世人對世間的邪惡提高警惕,決不可逞強恃能,膽大妄為,或貪一時享樂,被邪惡迷騙誘惑而將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事業付諸東流,身敗名裂于一念之差,釀成終生遺憾。
這則故事雖然采用記聞的形式,而且篇幅短小,但是結構卻頗具匠心。作者主要講述的是浙江僧人的故事,可是在描寫僧人當初如何勤苦修煉,以及后來如何破了佛祖戒律時,僅僅是數筆帶過。而是將筆墨著重于對妖女的刻畫,細細描述妖女開始如何使用撩人的語言和狐媚的風騷對僧人進行誘惑,一計不成之后又如何利用僧人篤信佛經,一心想修煉到佛家最高境界和自矜道力高強的心理,以佛家的 “色相”之說,施以激將之法,使之陷入圈套。這種突出描寫妖女誘惑伎倆的結構方式,不僅使整個故事情節有詳有略,疏密相間,而且更加突出了妖魔機謀巧詐的險惡,從而強化了故事警世、勸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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