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費長房(三則)》原文與賞析
曹 丕
汝南有妖,常作太守服,詣府門椎鼓,郡患之。及費長房來,知是魅,乃呵之。即解衣叩頭,乞自改,變為老鱉,大如車輪。長房復就太守服作一札,敕葛陂君。叩頭流涕持札去。視之,以札立陂邊,以頸繞之而死。
費長房能使神,后東海君見葛陂君,淫其夫人。于是長房敕系三年,而東海大旱。長房至東海,見其請雨,乃敕葛陂君出之,即大雨。
費長房又能縮地脈。坐客在家,至市買鮓,一日之間,人見之千里之外者數處。
本篇選自魏文帝曹丕所撰《列異記》,記述的是道教中被奉為地仙的費長房的三則小故事。
李叔還編《道教大辭典》引《仙術秘庫》說:“地仙者,有神仙之才,無神仙之分。得長生不死,而作陸地游閑之神仙,為仙乘中之中乘者也。”
神仙之說并非起于道教,早在先秦道家的著述中就已流行了,到魏晉南北朝時,道教就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神仙譜系。這神仙譜系,實際是天神、地祇、人鬼和仙真的總匯。承天效法土皇地祇,是掌管陰陽生育及大地山河的最大的地神。其他如城隍、土地之類就都是他的屬下了。道教諸神中,數量最多的要算各式各樣的仙人和真人了。他們大都是著名的道教人物,被徒眾神化而進入了神仙的行列,比如鬼谷子、張天師、陳摶老祖,以及人們熟悉的八仙等。也有些為人們景仰而神化了的歷史人物,如關帝圣君關羽、被奉為門神的秦叔寶和尉遲敬德。費長房屬于被神化而進入神仙行列的。從故事所反映的內容看,大約是他做市掾時被人們神化了的為民除害的故事。
道教神仙,除長生不死,肉體飛升之外,最大特征是富于神通變化,這種神通或法術不僅可將自己化形為飛禽走獸、草木玉石,還可以隱身遁形,變化出自己所需的各種器物,或撮土成山,或劃地為河……這不僅反映了一種積極的進取、奮斗精神,表達了人們企圖最大限度地控制自然的愿望和理想,在時間和空間上獲得主宰客觀世界的自由。
《費長房》正是反映了人們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和追求,以及對改變現實生活中不合理現象的強烈希冀。
在諸多的道教故事中,為魔為妖者多是邪惡鄙陋者流的代表。而 《費長房》第一則中,卻讓汝南的妖怪穿上太守的外衣,那么,是妖為太守還是太守為妖呢? 實在耐人咀嚼。那扮做太守妖怪,原來是葛陂中的一只老鱉所變。這則故事無疑是用志怪的手法對現實生活的一種觀照。是對魚肉鄉里、無惡不做的地方長官的一種詛咒。通過費長房的法術,消除了百姓的心頭之恨。那老鱉太守“解衣叩頭,乞自改。”但事并不算完,費長房又寫信召葛陂君來,命令他處理此事。那札中所寫內容,文中沒有交待,但肯定是將葛陂君狠狠地責難訓斥一頓,或斥他管束不嚴,或斥他縱容作祟。不然他怎么會戰戰兢兢地 “叩頭流涕持札”狼狽而去呢! 在費長房的威嚴之下,他“以札立陂邊”曉喻所屬,并 “以頸繞之”處死了那老鱉,以儆效尤。
文中,“知是魅,乃呵之”,一個“呵”字,把費長房聲威嚴厲的神態和盤托出; “敕葛陂君” 的一個 “敕”字,將其果敢、堅決刻畫得淋漓。著一字而使其形神兼備,可謂惜墨如金,曹丕不愧大家手筆。對鬼魅惶恐萬狀的描寫,更反襯出費長房的形象,使他的降妖之舉宛在目前。
在前一則故事中,葛陂君作為陂中之神,是老鱉的上司,是法律的執行者。而在第二則中,他又成了東海君淫威之下的受害者。因為東海君見葛陂君時,竟然 “淫其夫人”,神仙也有齷齪事。由此可見封建社會等級壓迫之一斑。費長房不僅降妖,也能驅使神仙。他命葛陂君把東海君關押三年。由是東海大旱。長房到東海郡,見他正在求雨,便命葛陂君放了他,于是才久旱逢霖。這則故事,反映了古代對自然現象的理解。也有儒家天人感應說的成份,認為天旱不雨等自然界的反常現象,是上天對人們罪惡的一種懲罰。長房 “敕葛陂君出之,即大雨。”也反映了人們希圖把握自然,獲得超自然力量的愿望。
費長房的 “縮地脈”之術,是廣為人知的。客人坐在家中,他到市場上去買加工的魚類食品,一天之間,他竟能在千里之外的幾個地方出現,實在神通廣大。不枉被稱為地仙。這則故事固然是宣揚道教的神仙法術,但卻是古代人們對于打破空間界限、獲得行動自由的一種積極的幻想。同時,也是人們對于他們所愛戴的市掾的美化。
短短的三則道教人物故事,所反映出古代的社會生活、社會理想以及人們的道德觀念,為我們認識當時的社會形態、自然哲學觀提供了豐富的信息。
費長房的三則故事所反映的思想傾向是積極的。封建統治階級構造鬼神世界,同封建政權結合,對平民百姓進行神權統治和精神奴役。而民眾卻也在創造著自己的神仙形象,寄托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鼓舞自己向異己勢力和險惡的自然抗爭,去沖破神權統治而獲得自由。當然,在科學技術尚不發達的時代,這種努力會受到種種阻礙,但它畢竟反映了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成為他們抵御壓迫的精神力量。費長房是民眾的神仙。
曹丕在《列異傳》中輯得的這三則故事,主要本于 《后漢書 ·方術列傳下 ·費長房傳》。費長房,汝南(今河南平輿北)人。曾為市掾,市中有老翁賣藥,懸一壺于肆頭,及市罷,輒跳入壺中。市人莫之見,唯長房于樓上睹之。于是,屢屢拜訪。翁知長房之意其神也,謂之曰: “子明日可復來。”長房旦日乃與翁俱入壺中,唯見玉堂嚴麗,旨酒過肴盈衍其中,共飲畢而出。長房遂欲求道,而慮家人耽憂,翁乃斷一青竹,與長房身齊,使懸于舍后,家人見之,即長房形也,以為縊死,大小驚號,遂殯葬之。長房立其傍,而莫之見也。于是隨壺翁入山修道。于群虎之中使留其獨處,長房不恐。又臥于空室,以朽索懸萬斤石于心上,眾蛇竟來嚙索且斷,長房亦不移。翁撫之曰: ‘子可教也。’ 復使食糞,糞中有三蟲,臭穢特甚,長房意惡之。壺翁嘆道: “子幾得道,恨于此不成。”長房辭歸。翁與一竹杖曰: “騎此任所往,則自至矣。”又為作一符,曰:“此主地上鬼神。”長房乘杖,須臾來歸。自謂離家約經旬日,而已十余年矣。以杖投陂,顧視則龍也。遂能醫療眾病,鞭笞百鬼,及驅使社公。屢顯神異。后失其符,為眾鬼所殺。《續博物志》卷六說:“鬼竊其符,固以殺長房”。
神仙實在并不萬能,終于被邪惡吞噬了。這自然是民眾的悲哀。在封建神權的強大壓力下,讓費長房這樣的神仙“為眾鬼所殺”恐怕是“在劫難逃”的。
關于費長房和壺公的故事,古書載述頗多。晉·葛洪撰《抱樸子·內篇遐覽》:“壺公符二十卷。鄭君(鄭隱)言符出于老君,皆天文也。老君能通于神明,符皆神明所授。”《水經注·汝水》、《太平寰宇記》、《蒙求》、《丹臺錄》、《丹臺新尋》、《真仙通鑒》等均載其事。只是《水經注》云壺公姓王。而《丹臺錄》曰:“壺公姓謝名元。”未知孰是。
費長房的故事,在民間中流傳不少。重陽節登高的習俗據說始于費長房。據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載,汝南桓景,隨道士費長房游學數年,長房謂桓景,九月九日家有災難,宜急去,令家人各做絳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飲菊酒,禍乃可消。桓景如其言,舉家登山,夕還,見雞犬牛羊暴死。費長房就是這樣一個救人危難的神仙。后來,每逢重陽日,人們臂挎茱萸,帽插菊花,結隊而行,登高遠眺,玩賞秋景。重陽節沿襲成俗,至今不衰。每到這天,人們會想起這位被“眾鬼所殺”的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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