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端
在哥本哈根東街離國王的新市場[1]很近的一幢房子里,有人正舉辦一個隆重的晚會——因為假如一個人想被回請的話,他自己也要偶爾請請客才成呀。有一半的客人已坐在桌子旁打撲克牌,另一半的客人還在等待女主人安排下一步的消遣:“唔,我們現在想點什么來玩玩吧!”他們的晚會剛進行到這個地步,他們盡力地聊天。在許多話題中間,他們突然談到“中世紀”這個題目上來。有人覺得那個時代比我們這個時代要好很多。是的,司法官克那卜強烈地贊成這個意見,女主人也立刻隨聲附和。他們兩人全力反對奧爾斯德特在《年鑒》上發表的一篇論古代與近代的文章。
那篇文章基本上稱贊現代,司法官卻認為漢斯[2]王朝是一個最可愛、最幸福的時代。
談話既然趨向兩個極端,除非有人送來一份內容不值一讀的報紙以外,沒有什么東西能中斷它——我們暫且去放外套、手杖、雨傘和套鞋的前房看一下吧。那兒坐著兩個女仆人——一個年輕,另一個年老。你很可能認為她們是來接她們的女主人——一位老小姐或一位寡婦——回家的??墒?,如果你仔細看一下的話,你立刻會發現她們并不是一般的用人:她們的手很嬌嫩,言談舉止很大方。她們確實是這樣,她們的衣服的式樣也很獨特。她們原來是兩位仙女。年輕的那個并不是幸運女神本人,而是替女神傳遞幸運小禮物的一個女仆。年長的那個外表特別莊嚴——她是憂慮女神,不管做什么事情,她總是親自出馬,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放心。
她們聊著她們這天到哪些地方去過。幸運女神的女仆只做了幾件不太重要的事情,比如:她在一陣驟雨中救出了一頂嶄新的女帽,讓一個老實人得到一個地位很高的糊涂蛋的一聲問候,以及其他相似的事情??墒撬R上就要做的一件事情卻很不平常。
“我還要告訴你,”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了慶賀這個日子,我奉命將一雙幸運的套鞋送到人間去。這雙套鞋有一種特性:穿著它的人馬上就能到他最喜歡的地方和時代里去,他對于時間或地方所做的一切希望都可以得到滿足;所以下邊的凡人也可以得到一次幸福!”
“請相信我,”憂慮女神說,“他肯定會感到苦惱,當他一脫下那雙套鞋時,他肯定會說謝天謝地!”
“你這是說的哪里話?”對方說,“我現在要把這雙套鞋放到門口。誰如果錯穿了它,誰就會變得幸福!”
這就是她們的談話。
二、司法官的遭遇
時間已經很晚了,迷醉于漢斯朝代的司法官克那卜想要回家去。事情非常湊巧:他沒有穿上自己的套鞋,卻穿上了幸運的套鞋。他向東街走去??墒?,這雙套鞋的魔力讓他回到300年前國王漢斯的朝代里去了,所以他的腳就踩著了街上的泥濘和水坑,因為在那個時代里,街道都沒有鋪石的。
“這真是恐怖——臟極了!”司法官說,“鋪道全不見了,路燈也沒有!”
月亮出來還沒有一會兒,空氣也相當沉悶,所以周圍的一切東西都變得漆黑一團。在最近的一個街角里,有一盞燈在圣母像前面亮著,可是燈光可以說是有名無實:他只有走到燈下面去才可以注意到它,才可以看見抱著孩子的圣母畫像。
“這也許是一個美術館,”他想,“不過人們卻忘記將它的招牌拿進去?!?/p>
有一兩個人穿著那個時代的服裝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他們的樣子真有些怪異,”他說,“他們肯定是剛剛參加過一個化裝舞會。”
這時突然有一陣鼓聲和笛聲飄來,也有火把在閃亮。司法官停下步子,看到一個怪異的游行行列走過去了,前面一整排鼓手老練地敲著鼓。后邊跟著來的是一群拿著長弓和橫弓的衛士,行列的帶隊人是一位教會的首長。驚訝的司法官禁不住問:這場面究竟是為了什么?那個人究竟是誰?
“那是西蘭[3]的主教!”
“上帝!主教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兒要這么做?”司法官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那不可能是主教!
司法官思考著這個問題,眼睛也不向旁邊看;他一直走過東街,走向高橋廣場。通到宮前廣場的那座橋已經沒有了,他只模糊地看到一條很長的河流。后來他遇見兩個人,坐在一條船里。
“您先生是否擺渡到霍爾姆去?”他們問。
“到霍爾姆去?”司法官說。他根本不知道他在一個什么年代里走路?!拔乙タ死瓜纱a頭、到小市場去呀!”
那兩個人傻傻地望著他。
“請告訴我橋在哪里?”他說,“這兒連路燈都沒有,真是說不過去,并且遍地泥濘,讓人覺得好像是在沼澤地里走路似的!”
可是他跟這兩個船夫越說越糊涂。
“我不明白你們波爾霍爾姆的土話!”他最后生氣地說,并且還把背轉向他們。他找不到那座橋,甚至連橋欄桿也沒有了。
“這里的情況太不像話!”他說。他從未想到他的時代會像今晚這樣悲慘。
“我覺得我還是叫一輛馬車吧!”他想,不過馬車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一輛都看不見?!拔矣X得我還是回到皇家新市場去吧,那兒停著很多馬車;否則,我恐怕永遠走不到克利斯仙碼頭了。”
這時他向東街走去。當他將要走到的時候,月亮突然出來了。
“我的天,他們在那兒搭了一個什么架子?”他看見東門的時候說。東門在那個時代恰好是在東街的盡頭。
后來他找到一個門,穿過這個門,他就來到我們的新市場,可是那時它是一片寬闊的草地,草地上有幾簇灌木叢,還有一條特別寬的運河或溪流在中間流過去。對面岸上有幾座很差的木柵,它們是專為荷蘭來的船長們搭建起來的,所以這地方也叫荷蘭草地。
“要不就是我現在看到了大家所謂的虛無鄉,要不就是我大概喝醉了,”司法官嘆了口氣說,“那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往回走,心中想自己肯定是病了。他在街上一面走,一面更仔細地觀察街上的房子。這大多數都是木房子,有很多還蓋著草頂。
“不對,我病了!”他嘆了一口氣,“我不過剛喝了一杯混合酒!可是這已經夠使我醉的了;此外拿熱鮭魚給我們下酒也確實太糟糕,我要向女主人——事務官的太太抗議!可是,如果我回去,把實際情況告訴他們,那也有點好笑,并且他們有沒有起床還是問題。”
他尋找這家公館,但是沒有辦法找到。
“這真恐怖極了!”他叫起來,“我連東街都不認識了,一個店鋪也沒有。我只能看見一些可憐的破屋子,似乎我是在羅斯基爾特或林斯德特一樣!天啊,我病了!這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不過事務官的公館在哪里呢?它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可是里面還有人沒睡。天啊,我是病了!”
他走到一扇半掩的門前,燈光從一個隙縫里射出來。那是那時的一個酒店——一種啤酒店。里面的房間特別像荷爾斯泰因的前房[4]。有一群人,包括水手、哥本哈根的居民和一兩個學者坐在里面。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們對這位新來的客人絲毫也不在意。
“打擾下,”司法官對著向他走來的老板娘說,“我有些不舒服!您能否替我雇一輛馬車,將我送到克利斯仙碼頭去?”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隨后用德文跟他講話。
司法官猜想她可能不會講丹麥文,所以把他的要求又用德文講了一遍。他的口音和他的裝束讓老板娘相信他是一個外國人。她立刻明白了他有些不舒服,所以倒了一杯水給他。水很咸,因為那是從外邊井里打來的。
司法官用手支著頭,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思考著在他周圍所發生的一些怪事情。
“那是今天的日歷嗎?”當他看見老板娘把一大張紙撕掉的時候,為了打破沉寂,他說。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把這張紙遞給了他。這是一張描繪訶龍城上空經常見的一種幻象的木刻畫。
“這是一張特別老的東西呀!”司法官說。他看見這件古物,感到特別高興。“您如何弄到這張稀有的古畫的?雖然它代表一個寓言,但是它是特別有趣的!現在人們把那些常見的幻象解釋成為北極光,也許它是由電光所形成的!”
坐在他身旁和聽他講話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其中有一位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做出一種非常莊嚴的表情,說:
“先生,足下肯定是當代的一位大學者!”
“哦,豈敢!”司法官回答說,“我所知道的只不過是一知半解,事實上這些事情大家全應該知道的!”
“Modestia[5]是一種美德!”這人說,“可是我對于您的說法很覺得Mihisecusvidetur[6];不過我很希望能不下這個Judici-Um[7]。”
“請問我現在非常榮幸地得以交談的這位先生是做何職業的?”司法官問。
“敝人是一個神學學士。”這人回答道。
這句回答對于司法官來說已經足夠了,這人的頭銜跟服裝很相稱。他想,那一定是一個老鄉村教師——一位像我們在尤蘭[8]還能碰得見的怪物。
“此地確實并不是LOCUSDOCENDI[9],”這人說,“可是我希望足下多發表一點意見來啟發我們。足下的古典書籍一定讀得很多。”
“唔,沒錯,”司法官說,“我是喜歡讀有用的古典著作的;但是我也喜歡讀近代的著作——不過《每日故事集》[10]是一個例外;說實話,這類書我們太多了?!?/p>
“《每日故事集》?”我們的學士問。
“沒錯,我指的是一般的流行小說。”
“原來如此!”這人微笑了一下,“這些書寫得非常聰明,宮里的人全喜歡讀?;噬嫌绕湎矚g讀關于伊文及哥甸先生的傳奇。那書描寫亞瑟王及其圓桌騎士的故事。他經常跟大臣們把這故事作為談笑的資料[11]?!?/p>
“這本書我倒還沒有讀過!”司法官說,“這肯定是海貝爾格所出版的一本新書了?!?/p>
“錯了,”學士說,“這書并不是由海貝爾格出版的,而是由高得夫里·馮·格曼[12]出版的?!?/p>
“是嗎?他真是作者本人嗎?”司法官問,“這可是一個很老的名字!這不就是丹麥第一個印刷所的名字嗎?”
“是的,這是我國印刷業的始祖?!边@人回答說。
談話一直進行得還可以。此時另外有一位開始談到從前流行過一兩年的瘟疫:他指的是1484年的那次瘟疫。司法官認為他是在談霍亂病,于是他們的談話還勉強能夠進行下去。
1490年的海盜戰爭離那時還沒有多長時間,所以他們自然也會談到這個話題。他們說:英國的海盜竟然從船塢里把船都搶走了。司法官親身經歷過1801年的事情,所以他也理直氣壯地提出反英的看法。除此以外,談話進行得就不太好:每一分鐘就會有一次抬杠。那位了不起的學士不禁有點迷糊起來:司法官的最簡單的話讓他聽來不是聽著太粗魯,就是太荒唐。他們互相看著對方。事情一僵的時候,學士馬上講起拉丁文來,他認為這樣別人就可以明白他的話了,但是事實上這一點用也沒有。
“現在您的感覺什么樣?”老板娘問,把司法官的袖子拽了一下。
這時他恢復了記憶力:在他剛才談話的時候,他把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忘記了。
“我的天!我這是在哪里?”他說。他一想起這個問題就感覺到頭暈。
“我要喝些葡萄酒!蜜酒和卜列門啤酒都可以?!庇幸晃豢腿苏f,“請您過來跟我們一起喝吧。”
這時候兩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戴著一頂有兩種顏色的帽子。她們倒起酒來,行了屈膝禮。司法官的后背涼了半截,“這是怎么一回事兒?”他說。不過他不得不和她們一起喝酒。她們對那位好先生特別客氣,弄得他簡直不知道怎樣辦才好。有一個人說他醉了,他對那句話沒有絲毫的懷疑,他要求他們幫他叫一輛“德洛西基[13]”來。所以大家就認為他在講莫斯科的方言了。
他從來沒有和這樣一群粗魯和庸俗的人聚在一起過。
他想:這可真叫人相信這個國家退化到野蠻時代了?!斑@可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時候。”
于是,在這同時,他靈機一動,想要鉆到桌子底下偷偷地爬到門那兒溜出去。不過當他剛一爬到門口的時候,大家就看見了他的活動。大家抓住他的雙腳,這時候,就算是他的運氣,他的一雙套鞋被拽掉了——昨夜整個的幻景也就消失了。
司法官這時候清楚地看見他前面點著一盞很亮的燈,燈后面就是一幢大房子。他知道那房子和它周圍的別的房子,那就是我們大家所知道的東街。他躺在地上,雙腳正對著大門??撮T人坐在他對面,正在打盹。
“我的天!莫非我一直是躺在街上做夢么?”他說,“是的,這是東街!真是光明快樂,豐富多彩!很讓人害怕,這杯混合酒居然把我弄得這樣醉!”
兩分鐘以后,他坐進了一輛馬車,朝克利斯仙碼頭馳去。
他把他剛才經歷的不安和苦惱想了一下,不禁衷心地贊揚幸福的現實——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我們這個時代盡管缺點不少,比起他剛才進入的那個時代畢竟好得多。
你看,司法官的看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三、守夜人的故事
“咳,那兒有一雙套鞋!”守夜人說,“這應該是樓上的那位中尉的套鞋,恰好放在門邊!”
于是這位老實人很想按下門鈴,把套鞋交給原主,這時樓上的燈還是亮著的。但是他不愿意把屋子里的人全部吵醒,于是就沒有這樣做。
“穿上這樣一雙鞋子一定很暖和!”他說,“皮子是那樣柔軟!鞋子正好適合他的腳。這個世界也真是滑稽!中尉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他舒適的床上睡著了,但是你會相信他睡了嗎?他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呢。他真是一個幸福的人!他竟然沒有妻子,也沒有子女!他每天晚上都要去參加一個什么晚會。我希望我可以像他,那樣我也能夠成為一個幸福的人了!”
就在他說出自己的愿望之后,當他穿上這雙套鞋時馬上產生了效果:這個守夜人在外表和思想方面就變成了那位中尉。他正在樓上的房間里,手指間拿著一小張粉紅色的紙,紙上寫著是一首詩——中尉親自寫的一首詩,因為人們在一生中誰都有富有詩情畫意的一瞬間。假如一個人把這一瞬間的思想寫下來,那么他就可以說是在作詩了。這是中尉寫的詩:
“讓我發財吧!”
“讓我發財吧!”我祈禱過好多次,
那時候我不過是一兩尺高的兒童。
讓我發財吧!我要當一個軍官,
戴上羽毛,穿上制服,掛上寶劍。
后來我竟然也當上了軍官,
不過很不幸,我一直沒有發財!
上帝呀,請您伸出援助的手來!
那天晚上——我是既幸福又年輕,
一個七歲的女孩吻了我的嘴唇,
由于我是一個具有故事和童話的富人,
但是說到錢財,我仍然是窮得要命。
可是孩子對于童話卻非常歡迎,
于是我很富有,只是,唉,沒有錢,
我們的上帝清清楚楚知道這一點!
我仍向上帝祈禱:“讓我發財吧!”
那個七歲的姑娘現在已經長大。
她是那么美麗、聰明和善良;
唯愿她知道我心中對她的憧憬,
唯愿她對我好,像從前那樣。
可是我很窮,不敢對她表白:
這就是我們上帝的意旨!
只要我發財,過得舒服和快樂,
我也就不在紙上記下我的悲傷。
我熱戀的人啊,如果你對我了解,
請讀這首詩——它代表我的青春時期。
但是你最好還是對我不要了解,
因為我很窮,前途是一片漆黑——
愿我們的上帝祝福你!
是的,一個人在戀愛的時候,他會寫詩的,只是頭腦清醒的人不會把這種詩發表出來而已。那位中尉是正在戀愛和窮困之中,并且他的愛情還是一個三角——也可以說是一個打碎了的幸福的四角的一部分。中尉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處境,于是他把頭靠著窗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街上這個窮苦的守夜人比我要快樂許多,他不明白我所謂的‘窮困’。他擁有一個家、一個老婆和很多孩子——他們會為他的煩惱而流眼淚,為他的快樂而歡笑。?。∪绻铱梢宰兂伤?,我一定會比現在幸福得多,因此他的確比我幸福!”
在那一瞬間,守夜人又恢復到守夜人的原狀。原來他是因為“幸運套鞋”的魔力才會變成中尉的;我們已經知道他并不感覺到滿意,于是情愿恢復自己的現狀。于是守夜人又變成了守夜人。
“這真是一個丑陋的夢!”他說,“但是也夠滑稽。我覺得自己曾經變成了樓上的中尉,但這并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我想念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們,他們這時候正準備許多的吻,想要把我親個半死?!?/p>
他又坐下來,點點頭。這夢并沒有馬上在他的思想中消失,因為他腳上還穿著那雙套鞋。突然天上有一顆流星滑落下來了。“它落下來了!”他說,“可是落也落不完的,多著呢。我倒想更仔細地看看這些東西,特別是那一輪月亮,因為它不會從手里滑走的。我的女人常常給一位大學生洗衣服,那位大學生經常說,我們去世以后,會從這顆星飛到那顆星。這話并不真實,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很奇妙。假如我真可以飛到那兒去,即便我的軀殼躺在樓梯上,我也不在乎。”
在這世界上,有些話我們說出來的時候,一定要萬分謹慎,特別是當我們穿上“幸運的套鞋”的時候。那就聽聽發生在守夜人身上的故事吧。
就我們人說來,我們應該都知道蒸汽機運送東西是多么迅速;這些事我們已經在鐵道上或通過海上的輪船驗證過。可是跟光線的速度比起來,這些只等于樹懶[14]的動作或蝸牛的爬行而已。光比最快的駿馬要快1900萬倍,可是電的速度更要急速。死不過是我們心中所感覺到的一種觸電,被釋放了的靈魂,騎在電的翅膀上,就能夠遠走高飛。太陽只要八分和幾秒鐘就可以轉完將近2億里的路程。靈魂騎上電力,要走同樣的路程,只要幾秒鐘就可以了。按照解放的靈魂說來,各種行星之間的距離,不可能比我們住在同一城市中的朋友的房子之間的距離大,甚至于還不會比住在近鄰的朋友的房子之間的距離大。但是在人間的世界里,除了我們像守夜人一樣穿上“幸運的套鞋”,否則我們的心一觸電,我們就永遠跟身體分離了。
在幾秒鐘之內,守夜人走了72.8萬里,到達月亮上面去了。我們明白,組成月球的物質比我們的地球要輕得多,并且還很柔軟,好像剛下的雪一樣。他到達一群數不清的山連成的大環形山——我們早已經在麥特勒博士[15]所繪的月球圖上看見那些環形山——其中的一座山上。你也見到過的吧?在這一環大山當中,有一個好像鍋一樣的深坑,它凹下去有八九里深,坑下面就是一個城市。
它的形狀特別像裝在玻璃杯里的水里的蛋白;那兒的尖塔、圓屋頂和像船帆一樣的陽臺,飄浮在透明的、稀薄的空氣中,也是同樣的輕、同樣的白。我們的地球飄在它的上面像一個火紅的大球。
他立刻看見了很多的生物。那些東西無疑就是我們所謂的“人類”了,但是他們的樣子和我們顯然不同。他們也說一種語言,不過誰也不能指望守夜人的靈魂能夠聽明白。可是他居然聽懂了。
守夜人的靈魂明白月球上居民的語言,并且懂得很透徹。關于我們的地球他們爭辯了一番, 他們懷疑地球上不可以住人,地球上的空氣對于聰慧的月球居民來說肯定是太厚,不適合居住。他們認為只有月球上才可以有生物,并且月球才是最初人類所居住的地方[16]。于是,我們還是回到下界的東街去,看看守夜人的軀殼是什么樣吧。他坐在樓梯上,一點也沒有生氣。他的晨星[17]已經從他的手中落下來了,他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月亮,找尋他那個正在月亮里參觀城市的靈魂。
“現在是幾小時了,守夜人?”一個過路的人問。但是守夜人一聲也不吭。然后那人就輕輕地在他的鼻子揪了一下,這讓他失去了平衡。他的軀殼直直地倒下來——他死了。揪他鼻子的那人這時感到特別害怕。守夜人是死了,并且僵了。這事被報告上去,而且也經過了一番研究。第二天早晨那具尸體被運到醫院里去。
假如這靈魂回來回到東街去找它的軀殼,結果又找不到,這可真是一樁有趣的笑話了!也許它會先到警察署去,然后到戶口登記處去,因為在那些地方他能夠登記尋找失物。最后它可能會找到醫院里去。不過我們也不用擔心,當靈魂自己處理自己事情的時候,它是很聰明的。讓靈魂愚蠢的反而是這具軀殼。
我們已經說過了,守夜人的軀殼已經被運到醫院里去了,并且還被運到洗滌間去了。人們在那兒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脫掉他的套鞋,這么一來,靈魂就回來了。它直接回到軀殼上面,這人立刻就活過來了。他直白地說,這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你就是給他兩塊錢,他也不會再嘗試這種事情了。不過現在的全部都已成了過去。
在那一天,他得到許可離開醫院,但是他的套鞋依然留在那兒。
四、偉大的一刻、一次朗誦、一次極不平常的旅行
哥本哈根的每個市民都清楚哥本哈根佛列得里克醫院的大門的樣子??墒?,也許有少數不住在哥本哈根的人會讀到這個故事,因此我們不妨把它敘述一番。
醫院是用一排特別高的柵欄和街道隔開的。但是這些粗鐵桿之間的距離很寬,據說有些很瘦的實習醫生竟然能從柵欄中擠出去,而到外面溜達一圈。身體最不容易擠出去的那部分是腦袋。在這種情況下,小腦袋是幸運的了——這也是世界上平常的事情。作為一個介紹,這敘述已經夠了。
一個年輕的實習醫生——這個人的頭腦從生理上說,是頗大的——這天晚上恰好值班。雨在傾盆般地下著;不過,即使有這種不便,他仍想出去——哪怕出去一刻鐘都行。他認為自己沒有把這事情告訴門房的必要,尤其是他現在能從柵欄中間溜出去。守夜人留下的那雙套鞋正放在那兒。他做夢也沒想到那是一雙“幸運的套鞋”。類似這樣的陰雨天,它們對他是非常有用的,于是他就穿上了?,F在的問題是:他能否從這鐵柵欄中間擠出去,畢竟他從來沒有試過,現在他就站在這兒。
“我的天,我真希望可以把頭擠出去!”他說。雖然他的頭特別笨重,可是他馬上就輕松愉快地將頭擠出去了。這可能是套鞋聽懂了他的愿望的緣故。但是現在他的身軀也得擠出去才成??墒沁@卻辦不到。
“噢,我太胖了!”他說,“我起初還覺得我的腦袋最糟糕哩!這時候我的身體卻擠不出去了。”
他這時又希望把頭縮回來,但是行不通。他只可以自由地動動脖子,其他的都辦不到,他當時的一個感覺是想發脾氣,隨后他的心情就低落到了零點?!靶疫\的套鞋”導致這樣一個可怕的局面,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也沒有產生一個解放自己的愿望。沒有,他只在想掙脫,最后是寸步難移。下著傾盆大雨,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他的手又碰不到門鈴,這樣他怎么能獲得自由呢?他擔心自己不得不在那里等到第二天早晨。那時候人們就能夠去叫一個鐵匠來,把柵欄銼斷。但是這不是立即就能夠辦到的。對面學校的男孩子馬上就要起床,水手區的居民也立刻到來,特別來看他被圈在枷里的樣子。那么一來,跑來看他的人要比去年看角力比賽的人恐怕還要多。
“哎呀!血沖上我的腦袋,我要發瘋了!是的,我要發瘋了!啊,我渴望得到自由,這樣我的頭痛也就能夠好了?!?/p>
那句話他應該早點說才好。他剛說出了他的想法,他的腦袋就自由了。他趕緊往里跑,“幸運的套鞋”所造成的那番恐怖已經把他的頭弄暈了。
但是我們不要認為事情就這么結束了,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呢。
晚上過去了,第二天也隨著過去了,誰也沒有來尋找那雙套鞋。
晚間加尼克街上的小劇場里面有一場演出,戲院里已經坐滿了人。在節目里有一個新詩朗誦的節目。我們聽吧,詩是這樣的:
姨媽[18]的眼鏡
我的祖母是出名的聰明,
在“古時候”她肯定會被燒焚[19]。
她知道古往今來的很多事情,
能看出下一年將會有什么發生。
一直看到“第四十年”——真不簡單,
但她對于這事總是秘而不宣。
明年究竟有哪些重要事情?
一點都不錯,我都想知道:
我的命運、藝術、世事和國家,
然而我的祖母卻一言不發。
我只好逼她,這辦法倒生效:
她沉默一會,馬上開始發牢騷。
這牢騷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我是一個被她慣壞了的人!
“你的心愿這次我滿足你,”
她說,一面把眼鏡交給我。
“拿著它隨便到任何地方,
只要有很多上等人在場;
你能夠隨便觀察什么人:
你看人只需要用我的眼鏡。
相信我的話吧,他們顯示出來
好像攤在桌上被人玩的紙牌:
它們能夠預言未來的事情。”
我說了聲謝謝,就跑去實驗,
可是,哪里有最多的人出現?
在朗利尼嗎?那兒容易傷風。
在東街嗎?咳!那兒泥濘太重!
在戲院嗎?那地方倒很愉快,
它晚間的節目演得很不好。
我來了!讓我介紹我的姓名;
請批準我帶來姨媽的眼鏡,
來看看你們——請不要走開!
我要看看你們像不像紙牌。
我依靠紙牌預言我們時代的特點——
如果你們同意,你們就不用發言。
我感謝你們,我請你們吃飯,
我們現在可以來觀看觀看。
我將要對你、我和王國作預言,
我們這時候瞧瞧這紙牌上有什么出現。
(于是他戴上眼鏡。)
嗨,一點都不錯!我要大笑!
呀,如果你們能親眼看看!
這兒花牌的數目可真不少,
還有美人,完全是一整套。
這些黑東西就是黑桃和梅花,
——我現在要仔細地觀察一下。
我看見一位了不起的黑桃姑娘,
方塊賈克占有了她的整個思想。
那景象真讓我感到陶醉!
這家的錢財有一大堆,
還有客人來自全國各地,
可是我們不一定感興趣。
至于國會?我們正有時間看看!
不過這類事兒你將會讀到。
我多講話就會讓報紙感到不安,
因為這樣我就打破了他們的飯碗。
至于劇院?它的創造?趣味?格調?
不,我不愿和經理把關系弄糟。
至于我的前途,這是自己的事情,
咳,你知道,我對于它是多么關心!
我觀看——我不敢說出我看見了什么,
不過事情一發生你就能聽到結果。
我們在這兒哪一位最幸運?
最幸運?我們可容易得出結果!
這就是……不對,這容易引起反感!
也很可能弄得很多人不安!
誰活得最長?這位先生,還是夫人?
不成,這不是能夠隨便講的事情!
我作預言嗎?不好,不好,不好!
你看,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開口就要得罪人,我真覺得難辦!
我還不如看看他們的思想和信念,
憑我全套預言的本領,再作一次發現。
各位相信嗎?不,還是請大家發表意見。
各位心中有數:我們馬上要無結果而散。
你們都知道,我說的話都是無稽之談。
可尊敬的來賓,我要告辭,
我要感謝你們的好意。
這首詩念得非常好,朗誦者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實習醫生也坐在聽眾之中。他好像已經把他前天晚上的遭遇忘記得一干二凈。他還穿著那雙套鞋,因為誰也沒有尋找它們。
街上雖然很臟,它們對他仍然很有用處。
他好像很喜歡那首詩。詩中的意思讓他很感興趣:他倒很想有這樣一副眼鏡呢。也許,一個人把它戴上,就能夠看出別人的內心吧。所以他覺得,能夠觀察出人的心,比起能推測來年將要發生的事情來要有趣得多。未來的事情遲早都會知道,但是人的內心卻是永遠沒有辦法推測的。
“我現在很想看看坐在前一排的那些紳士和淑女們:如果一個人真可以直接進入他們心里去的話!是的,那一定是一個空洞,一種店鋪之類的東西。咳,在那店鋪里,我的眼睛能夠痛快地張望一番!這位太太的心無疑地將是一個大時裝店!這位太太的心是一個空店,要是把它掃空一次也沒有任何害處。但是貨物齊全的店鋪大概也不少。啊,對了!”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有一個店,里面都是頭等的貨色,但是它里面已經有了一個店員。這是它唯一的遺憾!我從很多店里聽到這么一句話:‘請進來吧!’啊,我希望我能夠走進去,好像一個小小的思想鉆進心里去一樣!”
他這種想法立刻得到套鞋的反應,那位實習醫生馬上就不見了,他在前一排坐著的觀眾的心里開始了一次不平常的旅行。他見到的第一顆心是一位太太的心,但是他馬上就感覺到他走進了一個畸形軀體的治療所:在那里醫生取出人身上的石膏模子,改變身體的形態。他這時候就在那樣的一個房間里,墻上掛著很多畸形腿的石膏模型。不一樣的是,在治療所里,模型是在病人來了之后才鑄出來的;而且在那顆心里,卻是在沒有病的人走了以后,才把那些模型鑄出來和保存下來,因為那全是一些女朋友的模型——她們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缺陷都在這里保存了下來。
他立刻又鉆到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心里去。但是他感覺這顆心像一座神圣的大教堂;神龕里有一只純潔的白鴿子在飛翔。他很自然地想跪下來,可是卻不得不走開,到另一顆心里面去。他依然能聽見教堂琴樓里的琴聲,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更好、更新的人。他感覺自己并不是沒有資格走進第二個圣殿里——那是一個蹩腳的頂樓,里面住著一位生病的母親。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美麗的玫瑰花在屋檐上的一個小木箱里對她點著頭,兩只天藍色的小鳥在唱著兒時的快樂的歌,這時候生病的母親正在為她的女兒祈福。
這時,他爬到一個屠夫的擺滿了東西的店里。他看見的只是肉,別的什么東西也沒有。那是一位有錢有勢的紳士的心,他的名字可以在名人錄里找到。
這時,他鉆到了那位紳士的太太的心里:那顆心是一個東倒西歪的舊鴿子籠。丈夫的肖像被當成一個風信鴿來使用,它安裝在門上——那門隨著丈夫的轉動而開合。
于是他走進了一個全部是鏡子的小室——就像我們常常在羅森堡宮殿中看到的那種小室。但是這些鏡子能夠把形象放得特別大。在地板中央,就和達賴喇嘛一樣,坐著房主人的渺小的“我”——在賞識著自己的偉大。
于是他覺得好像走進了一個裝滿尖針的小針盒。他心里想:“這肯定是一位老姑娘的心了!”但事實上并非如此。那是一位戴著很多勛章的年輕軍官——一個所謂好心腸的聰明人。
當那位實習醫生從頭排最后一個人的心里鉆出來的那時候,他感到有點混亂。他沒有辦法集中思想,他認為這是因為他的幻想太豐富,所以才這樣胡思亂想。
“我的老天爺!”他嘆了一口氣,“我肯定快要發瘋了。那兒熱得要命,血都涌進我的腦子里來了!”這時,他突然記起了頭天晚上的事情:他的腦袋被卡在醫院的柵欄的兩根鐵桿中間拔不出來。
“我的病肯定是這樣得來的,”他想,“我一定要快點想個辦法。洗一次俄國澡也許有好處。我希望自己這時候就躺在浴室最高的一層板上。”
立刻他就躺在蒸氣浴室的高板子上,但是他是穿著衣服、皮鞋和套鞋躺在那里。熱乎乎的水點從天花板上滴到他的臉上。
“唏!”他喊起來,然后跳下來去洗淋浴。
侍者看見那樣一位衣著整齊的人去洗淋浴,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位實習醫生的神智還特別清楚,他說:“我為了打賭才那樣做呀!”當他回到房間里去之后,他在脖子上貼了一塊膏藥,在背上也貼了一塊膏藥,想要把他的瘋狂吸收掉。
第二天早晨他覺得背上酸痛——那就是他從“幸運的套鞋”那兒得到的收獲。
五、一位錄事的變化
這個守夜人——我們肯定還沒有忘記掉——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到,而且送進醫院里去的那雙套鞋。他這時候來要把它們取走。但是,那位中尉不要它們,而且街上也沒有任何人認領,所以他只好把它們送到警察署去。
“這倒非常像我的一雙套鞋。”一位錄事先生看見這件無人認領的東西時說。然后他把它們放在他的一雙套鞋旁邊。
“恐怕只有比鞋匠還尖的眼睛才能把這兩雙套鞋區分開來,錄事先生。”一個聽差的說,手中拿著幾份文件。
錄事掉過身來,跟那人說了幾句話。他說完了之后,又掉過身來再看看那雙套鞋。這時他就認不清到底左邊的一雙是他的呢,還是右邊的一雙是他的。
“那打濕了的一雙肯定是我的?!彼?。不過他的想法錯了,因為那是“幸運套鞋”。難道警察就不能把東西弄錯嗎?他將套鞋穿上,在衣袋里塞了幾份文件,在腋下也夾了幾份文件——因為他要帶回家去讀,便于摘出其中的要點??墒墙裉焓切瞧谔欤绯刻鞖夂芎谩KX得,去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散散步,對身體是有好處的,所以他就去了。
你在任何地方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安靜和勤快的年輕人。我們非常愿意讓他去散步。他坐的時間太長,散散步對他是有好處的。開始他僅僅是邁著步子,什么事情都不想,所以這雙套鞋就沒有機會來施展它的魔力了。
他在路上遇到一個熟人——一位年輕的詩人。這詩人對他說,自己明天又要開始一個夏季旅行。
“咳,你就要走了嗎?”錄事說,“你是一個多么幸福且自由的人??!你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像我們這樣的人腳上都拖著鏈子?!?/p>
“但這鏈子是系在面包樹上的!”詩人回答說,“所以你無須為將來擔憂,等你老了,你就能領到養老金呀!”
“比較起來,還是你快樂,”錄事說,“坐下來寫詩肯定是極愉快的事情。大家全恭維你,同時你也是你自己的主人。啊,每天坐著背些法院里的瑣碎文案,你試試看!”
詩人搖了搖頭,錄事也搖了搖頭;兩個人都保留自己的意見。他們就這樣分開了。
“詩人全是一批怪人!”錄事說,“我倒也希望進入他們的境界里——自己也當一個詩人!我一定不會像他們一樣,光寫些發牢騷的詩。對于一個詩人說來,今天是一個多么好的春日??!空氣格外新鮮,云彩是那么漂亮,花木發出那么香的氣息!是的,幾年來我沒有過像現在這一刻的感覺?!?/p>
我們已經明白,他成了一個詩人。這個改變的過程并不是非常突然的;假如人們以為詩人跟別的人不同,那是非常愚蠢的想法。在普通人當中,有很多人的氣質比那些公認的詩人還要富有詩意呢。他們的差別在于,詩人有更強的理智記憶力:他可以牢牢地保持住感情和思想,直到它們清晰明白地形成文字為止,一般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墒菑囊粋€平常的氣質轉變為一個天才,無論如何要算得上是一個巨大的轉變過程。錄事這時就在經歷這個過程。
“多么迷人的香氣呵!”他說,“這真讓我想起洛拉姑姑家的紫羅蘭來!不錯,那是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聞到的!上帝啊,我很久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善良的老小姐!她住在交易所后面。不論冬天的氣候是多么寒冷,她總是在水里培養一根枝條和幾根綠芽。每次我將一個熱銅板貼在結了冰花的窗玻璃上來融化出一個小孔的時候,看到她的紫羅蘭盛開了。這是一個美麗的景象。外面的運河上,船只全凍結在冰里,船員們都離去了,只剩下一只尖叫的烏鴉是唯一留下的生物。然后,當春風吹起的時候,一切又都活躍起來了。人們在歡呼和喊聲中把冰層敲開了;船也上了油,桅桿也配上了索具,然后它們便向海外的國家開去。不過我仍然留在這兒,并且永遠留在這兒,坐在警察署里,讓他人好領取護照去外國去旅行。這就是我的命運。啊,這就是生活!”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是他忽然又停住了,“我的上帝!這是怎么回事?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思想和感覺!這肯定是春天的氣息在作怪!它既讓人激動,又讓人感到愉快!”
他把手伸進衣袋里掏出文件?!斑@些東西現在能分分我的心。”他說,同時讓自己的眼睛在第一頁上看。“西格卜麗思夫人——五幕悲劇,”他念道,“這是怎么回事?這還是我親手寫的字呢。難道我寫了這幕悲劇嗎?散步場上的陰謀,或是懺悔的日子——歌舞喜劇。我從哪里弄到這些東西的呢?肯定是別人放進我的衣袋里的。這里又有一封信!”
不錯,這是劇院的經理寫來的。劇本被拒絕了,并且信里的字眼也很不客氣。
“哼!哼!”錄事說,然后在一個凳子上坐下來。他的思想是那么活躍,他的心是多么溫柔。他不自覺地扯下長在旁邊的一朵花。這是一朵非常普通的小雛菊。一個植物學家要花幾堂課才可以對我們講得清楚的東西,這朵花只要一分鐘就解釋清楚了。它說出它出生的經過,它說出太陽光的力量——太陽光讓它細巧的葉兒展開,發出香氣。然后他想起了生活中的斗爭,這斗爭也同時喚醒我們胸中的情感。陽光和空氣都是花兒的愛人,但是陽光是更被愛的一位。它把面孔朝向陽光,只有在陽光消逝了的時候,花兒才卷起葉子,在空氣的擁抱中睡過去。
“只有陽光才讓我顯得漂亮!”花兒說。
“可是空氣使你呼吸!”詩人的聲音低語著。
他身旁站著一個小孩子,拿著一根棍子在一條泥溝里敲打,使得幾滴泥水濺到樹枝上去。然后錄事就想到,水滴里幾百萬看不見的微生物也一定被濺到空中去了。按照它們體積的比例,它們的情形也就像我們人類被扔進高空中的云里去一樣。當錄事想到這一點,和他的思想中所起的整個變化的時候,他就笑了。
“我是在睡覺,并且也是在做夢!一個人非常自然地做起夢來,并且同時又知道這是一場夢——這該是多么奇特的事情啊!我希望明天醒來以后,還可以把這一切記得清清楚楚。我有一種少有的愉快的感覺。我現在什么東西都看得清楚!我認為自己的頭腦很清醒!可是,我知道,明天假如我能記得某些情景的話,我肯定會覺得這是幻想;不過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一切聰明和美麗的東西就如妖精藏在地底下的錢一樣,人們只可以在夢中聽到和談到。當一個人獲得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是豪華和富貴的;可是在陽光下檢查一下,它們不過是石頭和干枯的葉子罷了。唉!”
他嘆了一口氣,頗有些牢騷的情緒。他對著在樹枝間跳躍著的、唱著歌的幾只小鳥兒凝望了一會兒,說:“它們比我好得多。飛翔是一種愉快的藝術。那些生而會飛的動物真是幸運!不錯,假如我會變成任何東西的話,我就希望變成那樣一只百靈鳥!”
不一會兒,他的上衣后裾跟袖子就連到一起,變成一雙翅膀。他的衣服變成了羽毛,套鞋變成了雀爪。他親眼看見這變化的過程,內心里禁不住大笑起來?!斑恚椰F在知道了,我是在做夢,可是以前我從來沒有夢得這么荒唐?!比缓笏w到那些綠枝間去,唱起歌來。不過他的歌聲中沒有詩,因為他詩人的氣質這時已經沒有了。這雙套鞋像一個辦事利索的人一樣,在一個固定的時間里只辦一件事情。他希望當一個詩人,他就成了一個詩人了?,F在他希望當一只小鳥;不過既然成了一只鳥,他以前的特點就全部消失了。
“這也真夠可笑的!”他說,“白天我坐在警察署的枯燥無味的公文堆里,夜間我就夢到自己在飛來飛去,成為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里的一只百靈鳥。一個人倒真能把這故事寫成一本通俗的喜劇呢?!?/p>
這時他飛到草地上來了,頭向周圍望著,同時用嘴啄著一根柔軟的草梗。草梗跟他的身體相比,似乎跟北非棕櫚樹枝的長短差不多。
這一切僅僅是曇花一現而已。他的周圍馬上又變成了漆黑的夜,他好像覺得有一件巨大的物體落到頭上來——那是水手住宅區的一個孩子朝這只百靈鳥拋過來的一頂大帽子。一只手伸到帽子里來了,把錄事的背和翅膀抓住,弄得他嘰嘰喳喳地叫起來。他覺得一陣驚恐,大聲地叫道:
“你這個可惡的混蛋!我是警察署的書記呀!”
但是這聲音在孩子的耳中聽來僅僅是一陣“嘰嘰喳喳”罷了。這個孩子在鳥兒的嘴上敲了幾下,帶著他走了。
在一個小巷里這個小孩遇見另外兩個孩子。這兩個人,就出身而言,是屬于有教養的那個階級的;不過就能力講,他們是屬于學校中最劣的一等。他們花了八個銀毫將這只小鳥買走了,所以這位錄事就被帶回到哥本哈根,住到哥得街上的一個人家里去。
“幸好我是在做夢,”錄事說,“不然我就真要生氣了。開始我是一個詩人,現在我卻成為一只百靈鳥!不錯,這一定是詩人的氣質讓我轉變成為這只小動物的。這也真算是倒霉之至,特別當一個人落到小孩子手中的時候。我多么希望知道這會是一個什么結果呢。”
孩子把他帶到一個特別漂亮的房間里去。一個微笑著的胖太太朝他們走來。她將這只百靈鳥叫作一只普通的田野小鳥,但是當她看到他們把它帶來的時候,她并不覺得太高興。她只允許這小鳥在這兒待一天,并且他們還得把它關到窗子旁的那只空籠子里去。
“可能它能逗得波貝高興一下吧?!彼^續說,看著一只大綠鸚鵡笑了一下。這鸚鵡站在一個美麗銅籠子里的環子上,得意揚揚地蕩來蕩去。
“今天是波貝的生日,”她天真地說,“所以應該有一只普通的田野小鳥來祝賀他?!?/p>
波貝一句話也不回答,僅是驕傲地蕩來蕩去??墒且恢幻利惖慕鸾z鳥——它是去年夏季從它溫暖芬芳的祖國被帶到這兒來的——開始大聲地唱起來。
“多嘴的!”太太說,立刻把一條白手帕蒙在籠子上。
“嘰嘰!吱吱!”雀子嘆了一口氣,“她又在大發雷霆”。嘆了這口氣之后,它就不再吱聲了。
錄事——或是引用太太的話,一只田野的小鳥——是關在挨近金絲鳥的一個雀籠里,離鸚鵡也很近。波貝所會說的唯一的人話——并且這話聽起來也非?;牵骸皝戆桑屛覀兿褚粋€人吧。”他所講的別的話語,就跟金絲鳥的歌聲一樣,誰也聽不懂。只有變成了一只小鳥的那位錄事,才可以完全聽懂他的朋友的話語。
“我在青翠的棕櫚樹中飛,我在盛開的杏花下飛!”金絲鳥唱著,“我跟我的兄弟姐妹在漂亮的花朵上飛,在風平浪靜的海上飛——那兒有植物在海的深處晃動。我也看見很多可愛的鸚鵡,他們講出很多那么長、那么有趣的故事?!?/p>
“那都是一些野鳥,”鸚鵡回答說,“他們沒有接受過教育。來吧,讓我們像一個人吧——為什么不笑呢?既然太太跟所有的客人都能發笑,你也應該會發笑呀。對于幽默的事情領會不了,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缺點。來吧,讓我們像一個人吧?!?/p>
“你記得那些漂亮的少女在花樹下的帳篷里跳舞嗎?你記得那些野生植物的甜果子跟清涼的果汁嗎?”
“啊,對了!”鸚鵡說,“可是我在這兒要快樂得多。我吃得非常好,得到親熱的友情。我明白自己有一個很好的頭腦,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東西了。讓我們像一個人吧!你是人們說的一個富有詩意的人,不過我有高深的學問和幽默感。你有天才,卻沒有理智。你唱著你那套自發的高調,讓人頭昏腦漲,難怪人家要打你。人家卻不會這樣對待我,因為他們付出了更高的代價才得到我呀。我能用我的尖嘴引起他們的注意,唱出一個‘味茲!味茲!味茲!’的調子!來吧,現在讓我們像一個人吧!”
“呵,我溫暖的、美麗的祖國呵!”金絲鳥唱著,“我歌頌你青翠的樹林,我歌頌你安靜的海灣——那兒的樹枝親吻著平滑如鏡的水面。我歌頌我的一些美麗的兄弟和姊妹的歡樂——他們所待的地方長著‘沙漠的泉水[20]’!”
“請你別再唱這套倒霉的調子吧!”鸚鵡說,“唱一點可以叫人發笑的歌呀!笑聲是智力發達的最高形式。你看看一只狗或一匹馬會不會笑!不,它們只能哭;只有人才能笑。哈!哈!哈!”波貝笑起來,隨后又說了一句老話:“讓我們像一個人吧。”
“你這只灰色的丹麥小雀子,”金絲鳥說,“你也成為一個俘虜!你的森林固然是非常寒冷的,不過那里面究竟還有自由呀??祜w走吧!他們恰好忘記關你的籠子,上面的窗子仍然開著的呀,飛走吧!飛走吧!”
錄事就這樣辦了,他立刻飛出籠子。在這同時,隔壁房間半關著的門“嘎吱”響了一下,一只家貓目光閃閃地偷偷溜了進來,在他后面追趕。金絲鳥在籠里興奮地跳著。鸚鵡拍著翅膀,同時嚷著:“讓我們像一個人吧。”錄事嚇得要死,飛快地從窗子沖了出去,飛過許多屋子和很多街道,最后他不得不休息一會兒。
對面的一幢房子他似乎非常眼熟。它有一個窗子是開著的,于是他就飛進去了。那正是他自己的房間,他就在桌子上棲息下來。
“讓我們像一個人吧!”他不自覺地模仿著鸚鵡的口氣這樣說。在那同時,他恢復了他錄事的原形,但是他是坐在桌子上的。
“我的上帝!”他叫了一聲,”我怎么到這兒來了,睡得那么糊涂!我做的這場夢也真是混亂,這全部經過實在是荒唐透頂!”
六、幸運的套鞋所帶來的最好的東西
第二天大清早,當錄事還睡在床上的時候,有人在錄事的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那是住在同一層樓上的一個鄰居。他是一位研究神學的學生,他走進來了。
“將你的套鞋借給我穿穿好嗎?”他說,“花園里非常潮濕,但是太陽卻照得特別美麗,我想在那兒抽幾口煙?!?/p>
他穿上了套鞋,立刻就到花園里去了。這兒僅僅長著一棵李樹和一棵梨樹,即使是這樣一個小花園,在哥本哈根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學生在小路上走來走去。那正是6小時的時候,街上已經響起了郵差的號角聲。
“啊,游歷!游歷!”他喊出聲來,“那是世界上一件最快樂的事情!那也是我的最高愿望,如果能實現的話,我的一些煩惱的感覺就可以沒有了。不過要游歷必須走得非常遠!我很想去看看美麗的瑞士,到意大利去旅行一下,和……”
是的,非常幸運,套鞋立刻就發生了效力,否則他可能還想得更遠,也讓我們想得更遠。他現在在旅行了,他與其他八位旅客緊緊地擠在一輛馬車里,到達了瑞士的中部。他有些頭痛,脖子也有點兒酸,腳也在發麻,因為套鞋將兩只腳弄得又腫又痛。他是處于一個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他右邊的衣袋里裝有旅行支票,左邊的衣袋里放著護照,胸前掛有一個小袋,里面緊緊地縫著一些金法郎。他每次睡覺的時候,就夢到這三樣財產之中有一件被人扒走了。然后他就像在發熱一樣驚醒過來,他的第一個動作是手沿一個三角形移動:從左摸到右,再摸他的胸前,看看他的這些財產是否還存在。雨傘、帽子和手杖在他頭頂上的行李網里搖來晃去,差不多把人們的注意力從那些動人的風景上吸引走了。
他看著窗外的風景,心里哼出至少一位我們認識的詩人曾經在瑞士唱過的、可是還沒有發表過的歌來:
這風景很優美,正合我的心意,
在這座美麗的勃朗峰[21]的前面。
待在這兒欣賞欣賞,非常痛快,
如果你帶著足夠的錢到這兒來。
四周的大自然是偉大、莊嚴、深沉的。杉樹林看起來似乎是長在直入云霄的石崖上的石楠花簇。這時開始下雪了,風吹得特別冷。
“唉!”他嘆了一口氣,“假如我們在阿爾卑斯山的另一邊,氣候就應該是夏天了,同時我也能夠把我的旅行支票取出錢來了;我老是為那張紙擔心,弄得我不能享受瑞士的風景。啊,我希望我這時候是在山的另一邊!”
他立刻就在山的另一邊的意大利境內了——在佛羅倫薩和羅馬中間。夕陽照射下的特拉西門涅湖[22],看上去像是青翠的群山中一泓金色的溶液。漢尼拔在那里打敗了佛拉米尼烏斯,葡萄藤在這兒長出綠枝,安靜地相互擁抱著;路邊一叢芬芳的桂樹下有一群可愛的、半裸著的孩子,在放牧一群黑炭一樣的豬。如果我們可以把這風景描繪出來,大家一定會歡呼:“美麗的意大利!”可是這位神學學生和馬車里的所有客人都沒有說出那句話。
有毒的蒼蠅和蚊蚋成群成群地朝車里飛來,他們拿著桃金娘的枝條在空中亂抽了一陣,可是蒼蠅依舊叮著他們。車里沒有一個人的臉不發腫,都被咬得流血。這幾匹可憐的馬兒,看上去就像幾具死尸,蒼蠅一窩蜂地咬它們。車夫只好走下來,把那些蟲子趕走以后,情況才好轉了幾分鐘。
這時太陽落下去了,一陣短促的、可是冰冷的寒氣穿過了整個大自然。這一點也不讓人感到痛快,于是四周的山丘和云染上了一層很美麗的綠色,既清爽,又光潔——是的,你親自去看一下吧,這可比讀游記要好得多!這真是美,大家也都體會到這一點。這時,大家的肚子都餓了,身體也疲倦了,每個人只希望找一個過夜的地方。但是怎么才可以達到這個目的呢?所有人的心思都花在這個問題上,并且沒有去看這美麗的大自然。
路伸向一個橄欖林:這讓人感覺像是在家鄉多節子的柳樹之間走過似的。就在這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旅店,有幾個殘疾的乞丐蹲在它前面,他們之間最活潑的那位看起來很像饑餓之神的、已經成年的長子。其他的不是盲人就是跛腳人,所以他們得用手來爬行。還有些人手臂發育不全,手上連手指都沒有。這可真是一群穿上了襤褸衣服的窮困的化身。
“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他們嘆息著,同時伸出殘疾的手。
旅店的老板娘,光著一雙腳,頭發亂糟糟的,就穿著一件特別臟的緊身上衣來接待那些客人進來。門是用繩子系住的,房間的地上鋪著磚,可是有一半已經被翻出來了。蝙蝠在屋頂上面飛,并且還有一股氣味。
“好吧,請在馬廄里開飯吧!”旅客中有一位說,“那兒人們起碼能夠知道自己所呼吸的是什么東西。”
窗子都大開著,好讓新鮮空氣吹進來,可是,比空氣還要快的是伸進來的一些殘疾的手臂和一個老不變的聲音:“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墻上有很多題詞,但是大多數是對“美麗的意大利”不利的。
晚飯端出來了,那是一碗清水淡湯,加了一些調味的胡椒和發臭的油。涼拌生菜里也是這樣的油。發臭的雞蛋和烤雞冠就算是兩樣最好的菜了,就連酒里面都有一種怪味——它是一種可怕的混合物。
晚上大家搬來一堆箱子放在門后擋著門,然后選出一個人來打更,好讓剩下的人能睡覺。這位神學學生就成了打更的了。啊,這里是那么沉悶啊!熱氣在威逼著人,蚊蚋在嗡嗡地叫,在咬著人。外邊的窮人們在夢中哭泣。
“不錯,游歷是非常愉快的,”神學學生嘆了一口氣說,“我只希望一個人沒有身軀!我希望身軀能夠躺著不動,讓心靈去遨游!不管我到哪里去,總是覺得缺乏一件什么東西,讓我的心不痛快——我所希望的是一件比現在還要好的什么東西。是的,一種更美好的東西——最好的東西。不過它在哪里?那究竟是什么呢?在我心里,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東西:我想要達到一個幸運的目的——一個最幸運的目的!”
他剛說完這話,就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長長的白窗簾掛在窗上,屋子中間放著一具漆黑的棺材。在死的睡眠中,在那棺材里面,他的愿望達到了:他的身軀在休息,他的精神去遨游。索龍[23]曾經說過:所有人在還沒有進棺材之前,不能算是快樂的。這句話這時又重新得到了證實。
每具尸體都是一個不滅的斯芬克斯[24]。這時躺在我們前面那個黑棺材里的斯芬克斯可以講的也不過是活人在兩天前所寫下的這段話:
堅強的死神??!你的沉默讓我們的害怕,
教堂墓地的墳墓是您留下的唯一標記。
莫非我的靈魂已經從雅各的梯子上跌下,
只能在死神的花園[25]里變成荒草?
世人看不到我們最大的悲凄!
啊,你!你是孤獨的,一直到最后。
這顆心在世上所承受的壓力,
超過堆在你的棺材上的泥土!
那屋子里有兩個人影在活動。她們兩人我們都熟悉:一位是憂慮的女神,一位是幸運的使者。她們在死人身上彎下腰來察看。
“你看到了嗎?”憂慮的女神說,“你的套鞋帶給了人間什么幸福?”
“最低限度它把一個持久的好處帶給在那兒睡著的人?!毙疫\的使者說。
“哦,你錯了!”憂慮的女神說,“他是自己要去的,并不是死神召他去的。他還沒有充足的精神力量去完成他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任務!我這時要幫他一點忙?!?/p>
然后她把他腳上的那雙套鞋拉下來。死的睡眠因此也就中止了。這位蘇醒的人站起來。憂慮的女神離開了,那雙套鞋也不見了;無疑,這雙套鞋是她自己的財產。
【注釋】
[1]這是哥本哈根市中心的一個大廣場,特別熱鬧。
[2]漢斯(Hans,1455—1513)是丹麥的國王,1481年兼做瑞典的國王。
[3]丹麥全國分為三大區,西蘭(Sjaelland)是其中的一區。
[4]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Schteswig-Holstein)是德國北部的一個州。荷爾斯泰因的前房是一種寬敞的房間,里面的陳設全是些粗大的家具、箱子和柜子等。
[5]拉丁文,“謙虛”的意思。
[6]拉丁文,“不以為然”的意思。
[7]拉丁文,“判斷”的意思。
[8]尤蘭(Jutland)是丹麥的一個省份。
[9]拉丁文,“文教地區”的意思。
[10]《每日故事集》(Hverdagshistorierne)是丹麥作家Gyllembourg Ehrensvurd的第一部小說。
[11]亞瑟王的圓桌騎士是在歐洲流傳很廣的關于一群騎士的冒險故事。這兒是指丹麥國王漢斯與他的一個喜歡讀這故事的朝臣奧托·路德的一段對話。國王漢斯說:“這本書里所描寫的伊文和哥甸先生真是了不起的騎士,像這樣的騎士現在再也找不到了!”奧托·路德回答說:“如果還有像亞瑟王那樣的國王,當然可以找到像伊文和哥甸那樣的騎士的!”(見丹麥作家荷爾堡著《丹麥王國史》)
[12]這是漢斯王朝的丹麥第一個印刷匠。他在1495年出版的《丹麥詩韻》(Den Danske Rimkronike)是第一部用丹麥文印的書。
[13]“德洛西基”(Droshky)是過去俄國的一種馬車。
[14]這是中南美洲所產的一種動物。它的行動遲緩,常常待在樹上不動。
[15]麥特勒(Johan Heinrich von Madler,1794—1874)是德國的一位天文學家。
[16]這篇故事里關于月球上的事情是出于想象的,其實月球上沒有水和空氣,也沒有生物和居民。
[17]這是守夜人用的一種木棒,它的頭上有一顆木雕的晨星。
[18]這首打油詩的標題是說姨媽(Moster)的眼鏡,但詩中卻又說是祖母(Bed-Stemoder)的眼鏡。大概安徒生信手寫來,把主題忘記了。
[19]在歐洲封建時代,巫婆被認為是魔鬼的使者,常常被放在柴堆上燒死。這兒是說,祖母太聰明了,會被人認為是巫婆。
[20]指“仙人掌”。
[21]勃朗峰(Mont-Blanc)是歐洲南部的阿爾卑斯山脈的主峰,在法國和意大利之間,高達4807米。
[22]特拉西門涅湖是意大利中部的一個大湖。公元217年,原來駐扎在西班牙的迦太基軍隊,在漢尼拔將軍領導下,在這里打敗了羅馬帝國的大將佛拉米尼烏斯(Ellaminius)。
[23]索龍(Solon,公元前633—前559)是古代希臘七大智者之一。
[24]斯芬克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怪物。它的頭像女人,身體像獅子,還有兩個翅膀。它對路過的人總是問一個富有哲學意味的謎語,猜不出的人就被它吞掉。
[25]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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