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嘲與熱諷
冷眼如椎指熱腸,怎將臧否慎端詳。
一春夢雨常飄瓦,萬里沙鷗弄夕陽。
片語由心知本性,平生入味理疏狂。
滄桑又襯卓然色,映作雙星照晚唐。
詩家性情,會于章句,成于格致,無所匿也。
人稱性格即命運,于詩家而言,性情即風(fēng)格,斯言不謬也。
詩到晚唐,詩藝至熟而詩道漸靡。然晚唐猶善操守,恥為假詩。有議者以為晚唐詩風(fēng)衰不振,言下有輕薄晚唐詩之意,殊不知風(fēng)衰不振,正晚唐詩人用情真摯處。世事如斯,世道如斯,人情如斯,人心如斯,何由振之?人情人心不振,而強振詩風(fēng),非假詩而何?縱觀晚唐,詩風(fēng)衰颯,正時勢消沉,世事陵替使然也,當此際而詩情不泯,執(zhí)著心聲,始成此風(fēng)氣。又豈是西昆體玩弄章句,專工修辭,擷唐音遺緒,昧六朝遺風(fēng)可比?
察晚唐詩家,性情鮮明才氣橫溢者,首推玉溪、樊川。玉溪情致婉轉(zhuǎn),樊川氣象蔥蘢;玉溪近少陵,樊川近太白,此正二人之殊途也。然二人卓異才調(diào),殊勝情致,遭逢末世,苦情可知。以深情濟沒落,有心入世,無力回天,勢極而返,至于詩心翻覆,因激作諷,此正二人之同歸也。
同歸于諷,而殊途于性情,乃有樊川之熱諷,玉溪之冷嘲,固其宜也。
熱諷者,舞破中原始下來、可憐金谷墜樓人也;冷嘲者,只得徐妃半面妝、不及盧家有莫愁也。樊川熱衷,有欲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之志,故其諷亦有熱腸;玉溪峻峭,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之致,故其嘲亦冷僻。
詩即心聲,若欲切二人情致,“一春夢雨常飄瓦”“萬里沙鷗弄夕陽”堪為門徑。玉溪之冷艷,樊川之濃熾,庶幾見乎性情也。
后輩學(xué)玉溪之冷嘲,卻無玉溪之峭拔冷艷;法樊川之熱嘲,更無樊川之濃熾熱腸。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不亦衰而不振之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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