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九死南荒吾不恨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蘇軾因《縱筆》詩遭宰相張惇緊逼,被貶儋州。
他于紹圣四年(1097年)四月十七日接到命令,即于當月十九日離開惠州。由于時限緊迫,蘇軾來不及收拾就匆匆上路了。惠州已是蠻荒之地,海南更是落后,屬于最險惡、最蠻荒之所,素有“鬼門關”之稱,毒蛇猛獸遍地,瘴癘瘧疾流行,到儋州必是九死一生。
被貶儋州時,蘇軾已經六十二歲了,他知道此生難以再回中原,就和家人在惠州訣別,并立下遺囑交代了后事。他說到海南后,首先做棺材,再就是造墓穴,死后就葬在海南。臨別之際,一家人“痛哭于江邊,已為死別”。蘇軾只身帶幼子蘇過前行,情形很凄慘。
蘇軾被貶儋州的同時,弟弟蘇轍也被再貶雷州,兩人都被命接令即行,互不知情。五月,蘇軾抵達廣西梧州才知道弟弟已到廣西滕州,于是兄弟倆相遇于滕州,同行至雷州。這是他們此生最后一次見面。
在儋州,蘇軾過起了“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的生活。生活環境惡劣,但比此更惡劣的是人心!蘇軾掛名“瓊州別駕”,但朝廷并不發給他俸祿。當時的海南糧食靠大陸運輸過去,因海潮的原因,糧食時常運不上島,隔三差五斷炊是常有的事。蘇軾是犯官,又受弟弟蘇轍的牽連,所以這里也沒有官舍給他住。沒有吃,沒有住,沒錢花,這還不夠,朝廷還不允許官員同情幫助蘇軾,誰敢違命就免職殺頭。蘇軾初到儋州時,當地官員張中熱情款待他,和他常有往來,結果被免官,差點性命不保。
照這些條件來看,朝廷派蘇軾到儋州不像是做官的,倒像是流放到海南的乞丐。可流放的罪犯還有地方住,蘇軾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可想而知,當局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當地的黎族人民同情蘇軾的遭遇,就幫助他在桄榔林建了五間茅屋,名曰“桄榔庵”,從此蘇軾才有了住所。
當時的黎族類似于原始部落,中原人傳說他們很落后兇殘。蘇軾走到他們中去,發現他們很淳樸,對朋友很是古道熱腸。在黎族人眼里,蘇軾不是應避而遠之的罪臣,而是一位身居草莽的貴人。他們敬佩他有豐富的知識,同情他的生活窘迫,就時常給蘇軾送來豬肉、木棉布和自釀的濁酒。
黎族百姓的淳樸熱情,慢慢又點燃了蘇軾的那顆赤子之心。當時黎族百姓缺水喝,喝的都是咸積水,容易生病。蘇東坡經過多方尋找,終于在城墻東北角的一個地方發現了兩個泉眼。他馬上叫來村民,指導人們開泉鑿井,從此黎族人民告別了沒有水吃的日子,喝上了甘甜可口的泉水。這兩眼泉水就是著名的雙泉,也叫雙井。如今,這口出水的泉眼還保留在五公祠內,名為“浮粟泉”,有“海南第一泉”的美譽。
黎族人以打獵為生,蘇軾就勸他們積極墾荒,學習耕種,他還熱情洋溢地寫下了《勸農詩》。他幫助人們改進農具,促使當地百姓養成了耕作的習慣,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生活。由于當地生產技術落后,導致人非常迷信,患病時沒有醫生,就靠術士看病,唯一的治病方式就是殺牛祭神。蘇軾決心改變這樣的狀況,就親自到鄉野采藥幫老百姓治病。他還考訂藥的種類,撰寫醫學筆記,為當地人探索出了治療疾病的藥物。
蘇軾沒來海南之前,當地沒有出過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來海南后,將中原的文化傳播到當地,培養了海南第一位舉人姜唐佐、第一位進士符確。此后,海南人在科舉考試中屢有斬獲。
初到儋州時,蘇軾曾感覺自己是到了一個非人所居之地。物質生活條件的匱乏,自然生活環境的惡劣,再加上遠離故土沒有朋友往來,使蘇軾的心緒非常低落,無邊的孤獨和落寞向他襲來。但他很快做出了調整。他唱和陶淵明的詩詞,與海峽對岸的弟弟蘇轍互通書信,還經常到寺廟、道觀和村落街市轉悠,與當地人交往。他的心靈又逐漸恢復了平靜,慢慢地融入了當地的環境。
蘇軾是個“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的人,在他眼里天下沒有一個不是好人。他和當地的山野村夫在一起,與他們共話桑麻樂事?????????????????????????????。他還經常帶著一條海南種的大狗“烏嘴”,到處閑逛。有一次,蘇軾在路上遇見一位七十多歲的黎族老太太,就問她:“世事如何?”老太太答:“世事如一場春夢耳。”蘇軾以為她沒有聽清,就又重復再問:“世事如何?”老太太再答:“翰林昔日富貴,一場春夢!”這話正說到蘇軾的心坎里,他十分佩服老婦人,覺得自己比不上她。此后蘇軾就稱她為“春夢婆”。
蘇軾住處不遠住著黎人黎子云兄弟,他們常和蘇軾喝酒交往。有一回蘇軾酒后歸來恰好途中遇雨,他就向附近的農婦借了當地的椰笠和木屐穿戴上回家。一路上,婦女和孩子們看到他的怪模怪樣,不禁哈哈大笑。有人還據此畫了一幅畫,叫《東坡笠屐圖》。
有一回蘇軾到朋友家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就向人打聽,有人告訴他:“你家在牛欄的西邊,你順著路上的牛糞走就能到家了。”蘇軾把這段經歷寫進了詩里:
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西。
還有三四個扎著總角的黎家兒童,他們吹著蔥葉做成的口哨,跟在蘇軾后面追著跑著。蘇軾很開心,覺得自己眼前的生活情景與孔子及其弟子在沂水邊的風情差不多。他在詩中寫道:
總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蔥葉送迎翁。
莫作天涯萬里意,溪邊自有舞雩風。
當年孔子與弟子談論各人的志向。曾晳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大加贊嘆。如今蘇軾帶著三分醉意,徜徉在溪邊,有三四個黎家兒童跟著,嘰嘰喳喳的,這不正是孔子向往的情趣嗎?
盡管蘇軾在海南的物質生活條件很差,但他卻過得越來越有興致。余秋雨在《天涯故事》中提到:蘇東坡病弱,喝幾口酒,臉紅紅的,孩子們還以為他返老還童了。有時他沒酒喝了,沒米吃了,就到鄰居家借,菜沒了就到鄰家菜園里拔,他已儼然和當地黎家人親如一家人了。難怪蘇軾要說“我本儋州人,寄生西蜀州”,愿意“借我三畝地,結茅為子鄰。二舌倘可學,化為黎母民”。
在儋州,蘇軾因地制宜地創建了他的自我保健方法:旦起梳頭,中午坐睡,夜晚濯足。在黃州時,蘇軾完成了父親的遺愿,作《易傳》九卷,自己又作《論語說》五卷。在惠州、儋州時,蘇軾對此進行了補充和修注。流放嶺南時,他還作《書傳》十三卷、《志林》五卷。
在儋州,沒有紙墨,蘇軾就自己動手做,為此差點把房子燒了。他還精研茶道,用活水煎茶。他制出的茶,茶湯細白,茶葉翠綠,清香四溢。
那些妄圖置蘇軾于死地的奸佞小人們,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精心經營的流放生活,不但沒有打垮蘇軾,反而成就了蘇軾的輝煌。《風月堂詩話》中對其評價是:“東坡文章至黃州以后人莫能及,唯黃魯直詩時可以抗之。晚年過海,則雖魯直亦瞠乎其后矣。”人生的困厄成就了蘇軾藝術上的成熟。
本來蘇軾以為自己會葬身南荒,永不會再回中原,誰知道世間事就是那樣的難以預料。年輕的宋哲宗病故,由于沒有子嗣,就由他的兄弟宋徽宗繼位,于是大赦天下。遇赦時,蘇軾在海南島正好被稽留三年零八天。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二十日,蘇軾渡海北上,此時寫下這首《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如果不是被流放到這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我又怎么能領略到這樣瑰麗奇絕的景致呢?在最危險、最艱難、最困頓的日子里,蘇軾都能讓老天笑出聲來。他沒有怨天尤人,而是用一份超然的氣度和博大的胸襟,從積極的方面看待問題。這種凌駕于一切成敗禍福之上的豁達態度,成就了蘇軾的偉大和不朽,使他成為笑到最后的人。
面對前來送別的黎族父老,蘇軾戀戀不舍,深情地和他們作別,并寫下了一首《別海南黎民表》: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
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蘇軾已儼然把海南當做自己的故鄉了。他在海南得到了當地黎族同胞的關懷和愛戴,這使他感受到了故鄉般的溫暖,因而他甚至懷疑自己本來就是海南人,陰差陽錯寄生到蜀地去了。在海南生活三年,蘇軾毫不悔恨,他把這當成了他一生最奇絕、最難以割舍的生命歷程。
其實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風順?一帆風順只是美好的祝愿而已。人生總得一搏,在風雨中摸爬滾打,奮力抗爭,這樣才能站起身成為一個“人”字。蘇軾的經歷告訴我們,只有積極面對生活中的困難,才能真正體會到人生的滋味。今日的人生坎坷,或許就是你明天成長的財富。不怨天尤人,正視現實,積極面對,才不辜負這僅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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