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一個怪物
執(zhí)著如怨鬼
我在幼兒園里吃打蛔蟲的寶塔糖。甜啊,比砂糖還甜啊。當天大便時,看見蛔蟲的尸體隨糞隕落。白啊,估計它們很少見陽光,還晃悠,不知道是風動還是蟲動。
幼兒園阿姨要求我們把拉出來的數目匯報給她,她在一張草紙上做兩三位數加減,匯總后寫在給院長的工作總結里:“祖國偉大,毛主席萬歲,我們努力工作,幫助班上祖國的三十個花朵擺脫了一百二十五條階級蛔蟲,花朵們被階級蛔蟲毒害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第一個論點,我完全同意。一百二十五條階級蛔蟲是我們三十個小朋友彎著脖子,撅著屁股,一眼一眼瞅見的,一條一條數出來的。第二個論點,沒有邏輯根據,我怎么知道肚子里的階級蛔蟲都被殺死了?后來事實證明,我的懷疑有道理,階級蛔蟲很頑強,還在。它們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鉆進膽道,讓我差點沒痛死,也讓我第一次打了嗎啡。嗎啡好東西啊,肥厚如我老媽,忽悠如宗教。
從那次膽道蛔蟲之后,每天晚上,我就總想,肚子里還有幾條蛔蟲啊?它們現(xiàn)在正干什么呢?它們所有的近親都結婚了嗎?一共繁衍幾代了?天天群奸群宿吧?
冷靜一想,這是我強迫癥的第一個表現(xiàn)。
冷靜一看,周圍其他人強迫癥的表現(xiàn)還有好多。比如,厭惡劃痕。給新iPod和新手機穿上半透明硅膠套子,給新數碼相機的液晶屏蒙上保護膜,給新書包上書皮。賣iPod掙的錢或許還沒有賣套子之類外設掙得多,液晶屏保護膜一定比數碼相機的利潤率高。比如,反復關門。商學院有個同學,人生圓滿的標準就是有個路虎車。人生圓滿之后,每次離開那輛路虎,他總覺得沒關車門,扭頭再回停車場,一次離別,平均回顧二點五次。我一直勸他搞個無線開關裝置,學校停車場和教學樓直線距離一百米,紅外、藍牙都不行,Wi-Fi應該是個好選擇。再比如,咀嚼自己。有吃嘴唇死皮的,更常見的是吃手指。有個級別高我很多的鬼佬領導,兩只手,十個手指,沒一個手指的指甲剩下一半以上的,間或還有一兩個纏著創(chuàng)可貼。有次一起吃飯前,他接了兩個漫長的電話之后,一通狂啃,血從一個手指殘端涌出來,我隨手把餐桌上的食鹽和胡椒小罐兒遞過去,看他是否撒到手指上接著咀嚼。從那之后,他恨我入骨。
佛說,戒執(zhí),戒著,強迫也是癥。我自我治療的方式有四個。第一,改變人生觀。六塵皆幻,六根皆誤,一切都會逝去,一切都是煙云,拿起,放下,了無不了,那么在乎干嗎?第二,崇尚科學。放到高倍放大鏡下,剛出廠全新的iPod和理光GRD表面就已經滿布劃痕了,肉眼看不到而已,保護這種表面做甚?第三,逃避。不買、不用新貨。家具買舊的,老花梨、老雞翅木買不起,買老榆木。老物件上面,劃痕就不叫劃痕了,叫包漿。房子買二手,買回來涂涂抹抹,就比接手時候強。新衣服先洗幾遍,新手機先讓老爸用半年,不和處女童男說話。第四,選擇。如果強迫癥實在治不好,就選擇些實在不能割舍的。只對文章執(zhí)著如怨鬼,其他隨它大小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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