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崑序
此種易道觀,始于孔子讀《易》。孔子說:“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他認為學《易》可以使人少犯錯誤。《論語》記載了孔子當年學《易》的事例。《周易》恒卦九三爻辭說:“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領會說:“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巫醫。善夫!”又說:“不占而已矣。”(《論語·子路》)意謂懂得恒卦爻辭所揭示的義理,即人無恒心,一事無成,無須再占卦了。孔子這種讀《易》的學風,開創了儒家解《易》的人文主義傳統,影響深遠。
荀子將此種易道觀概括為“善為易者不為占”(《荀子·大略》)。《禮記》論易教說:“潔凈精微而不賊。”(《經解》)謂《周易》教人心地純潔,思維精密,做事不違正道。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要》提出以德為占,所謂“求其德義耳”,作為孔子教導弟子觀象玩辭的原則。以后的儒家大師皆以孔子讀《易》為榜樣,學習和研究《周易》卦爻象和卦爻辭。宋儒程頤解釋“以言者尚其辭”說:“謂于言求理者,則存意于辭也。”(《易說·系辭》)即以探求卦爻解釋之義理為任務,以提高人的精神境界為目的。宋儒張載提出:“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易說·系辭下》)認為《周易》是為君子修身明德立教,不為小人謀取名利解惑。清儒王夫之提出“占學一理”,以學釋占,以善為吉,以惡為兇。他說:“君子自修之實功,具于彖爻著之。”(《周易內傳·系辭上》)又視《周易》為“修己治人之龜鑒”(《周易內傳·系辭下》),同后世“技術占卜之書”有天壤之別。孔子所創立并為歷代儒學大師所闡發的解《易》學風,為弘揚中華文化優秀傳統樹立了典范。
《周易》六十四卦卦爻辭,文字古奧,難于領悟。如何理解其義理以及同卦爻象的關系,是歷代易學家苦心探討的重大課題。就理解象辭相應之理說,《易傳》提出三種體例,即取象、取義和爻位三說。此三條體例,相互補充,為后人觀象玩辭、觀變玩占提供了方便之門。
《周易》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各有其所指,所系之辭并不相同。如何理解一卦之卦象卦辭同其爻象爻辭之關系,也是《周易》研究中的一大課題。魏晉王弼提出“一爻為主”說,以其中一爻之義理為主導,理解全卦之卦義。清王夫之提出“彖爻一致”說,他說:“非爻無卦,于卦得爻。性情有總別無非殊,功效以相因而互見。”(《周易外傳·剝》)認為卦象卦辭與爻象爻辭乃統一之整體,一卦之性情通過各爻之功效表現出來,主張以“會通”的辦法,研究各卦的義理。至清焦循治《易》,又提出了“求通”說。他說:“夫學《易》者亦求通其辭而已矣。橫求之而通,縱求之而通,參伍錯綜之而通。”(《易圖略·原辭》)“橫求之”,謂將一卦或一爻的文句串通;“縱求之”,謂一卦之卦辭同其爻辭串通;“參伍錯綜之”,謂將一卦或一爻之辭句同全經中有關辭句串通,他稱此為“一氣貫注”。因為其治《易》以求通為原則,故稱其解《易》著作為《易通釋》。
求通是歷代易學家解《易》的共同愿望。歷代學人為此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以至于皓首窮經而不惜。這種孜孜不倦的求真精神,鍛煉了中華學人的邏輯思維能力,同樣為弘揚中華文化作出了貢獻。
朱高正博士既通曉西方哲理,又酷愛中華文化,潛心研習《周易》多年。為弘揚易道,查閱古今《周易》注解,取其實而棄其華,著《易經白話例解》,作為《周易》愛好者觀象玩辭之啟蒙教材。此書有兩大特點:一是發揚儒家解《易》的人文主義傳統,以《周易》為修己治人、增長生活智慧和提高修養境界的指南,本此宗旨,注解六十四卦經文。二是依“彖爻一致”和“求通”的原則,將卦爻和卦爻辭視為一整體,每卦體現一中心觀念,并貫通于各爻之中,以此闡明六十四卦所蘊涵的人生哲理。這種解《易》學風正是發揚前賢的優良傳統,實屬難能可貴。
此書對經文的解釋,嚴格遵循《易傳》的體例,不依傍后來易學家提出的種種條例,勇于求新,又不違古訓。行文力求樸實、清晰、簡練而明快,直伸義理,無旁征博引、令人生畏之感,而且結合歷史和現實問題闡發經義,適合當代學人閱讀,便于從中汲取智慧。此書為傳播易道提供了新途徑。
易道博大精深,乃我中華文化寶庫之一。高正先生于政務之馀,不忘弘揚中華文化之大任,志在開物成務,以前民用,實為學林之幸事。其以書稿示余,讀后倍感鼓舞。適逢此書問梓,樂為之序。
朱伯崑于北京大學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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