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歷史評價與正史事跡,《張良》人物故事小傳
張良(公元前?—前180年),字子房,韓國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人,秦末漢初著名軍事家。出身貴族家庭。秦滅韓,立志報仇,募力士刺秦始皇,未果,辟難下邳,得《太公兵法》,精心研習。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聚眾反秦,后歸劉邦。項梁立橫陽君韓成為韓王,張良遂棄劉從項,擁立韓王,任韓國司徒,旋復歸劉邦。跟隨劉邦從雒陽(今河南洛陽東北)向關中進軍,下宛城(今河南南陽),破峣關(今陜西藍田東南),于漢元年(公元前206年)攻克咸陽。張良力勸劉邦勿戀秦宮,還軍霸上,并在鴻門宴上幫助劉邦脫險。在楚漢戰爭中,張良因體弱多病,未能馳騁戰場,沖鋒陷陣,但卻充當了劉邦的高級軍事顧問,是楚漢戰爭的主要導演,被劉邦譽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封為留侯。后在分封功臣,定都長安等問題上,屢獻奇策。自定都關中以后,張良常常托病不出,閉門謝客,其目的是注重功成名就后的安全。漢高后呂雉二年,病死于長安,謚文成侯。
〔正史〕
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①。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②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常殺人,從良匿。
后十年,陳涉③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
及沛公之④薛,見項梁。項梁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韓申徒,與韓王將千余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余城,擊破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峣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為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秦將果畔,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沛公入秦宮,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出舍,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口利于病’,原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項羽至鴻門下,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奈何?”良曰:“沛公誠欲倍項羽邪?”沛公曰:“鯫生教我距關無內諸侯,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奈何?”良乃固要項伯。項伯見沛公。沛公與飲為壽,結賓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及見項羽后解,語在《項羽》事中。
漢元年⑤正月,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賜良金百鎰,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良至韓,韓王成以良從漢王故,項王不遣成之國,從與俱東。良說項王曰:“漢王燒絕棧道,無還心矣。”乃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而發兵北擊齊。
項王竟不肯遣韓王,乃以為侯,又殺之彭城。良亡,間行歸漢王,漢王亦已還定三秦矣。復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郄,彭城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將兵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張良多病,未嘗特將也。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
漢三年⑥,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后,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后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張良對曰:“臣請藉前箸為大王籌之。”曰:“昔者湯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發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為。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后,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漢四年,韓信破齊而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張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淮陰》事中。
其秋,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而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項籍》事中。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嘗有戰斗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六年)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候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高帝曰:“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崤黽,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湖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劉敬說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駕,西都關中。
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⑦不食谷,杜門不出歲余。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乎?”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余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壁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于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將,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太子;無功還,則從此受禍矣。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盡力,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于是呂澤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愿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說上曰:“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漢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今,以死爭太子。上詳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從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須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之,問曰:“彼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名姓,曰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辟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竊聞太子為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噓唏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從上擊代,出奇計馬邑下,及立蕭何相國,所與上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辟谷,道引輕身。會高帝崩,呂后德留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強聽而食。
后八年⑧卒,謚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太公書》者,后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谷城山下黃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黃石(冢)。每上冢伏臘,祠黃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⑨坐不敬,國除。
太史公⑩曰: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見老父子書,亦可怪矣。高祖離困者數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豈可謂非天乎?上曰:“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史記》卷五五
〔注 釋〕
①副車:此指扈從皇帝的車輛。②《太公兵法》:相傳為呂尚所寫的一部兵書。③陳涉:即陳勝。秦末農民起義領袖。詳見本書《陳勝》。④之:即至。⑤漢元年:公元前206年。⑥漢三年:公元前204年。⑦道引:古代養生術的一種,做功的時候,不吃糧食。道引又作導引。⑧后八年:公元前189年。>⑨孝文帝五年:公元前175年。⑩太史公:《史記》的作者司馬遷的自稱。
〔相關史料〕
張子房,名良,韓國人也。避地于南陽①,徙居于沛②,后為沛國人焉。童幼時,過下邳圯橋,風雪方甚,遇一老叟,著烏巾,黃單衣,墜履行橋下。目子房曰:“孺子為我取之。”子房無倦色,下橋取履以進。老叟引足以納之,子房神意愈恭。叟笑曰:“孺子可教也!明旦來此,當有所教。”子房昧爽③至,叟已在矣,曰:“期而后至,未可傳道。”如是者三,子房先至,亦無倦怠。老叟喜,以書授之曰:“讀此當為帝王師。若復求吾,乃谷城山下黃石也。”子房讀其書,能應機權變,佐漢祖④定天下。后人謂其書為黃石公書。修之于身,能煉氣絕力,輕身羽化,與綺里季、東園公、角里先生、夏黃公,為云霞之交。漢初,遇四五小兒路上群戲。一兒曰:“著青裙,入天門,揖金母,拜木公。”時人莫知之。子房知之,往拜之曰:“此東王公之玉童也。所謂金母者,西王母也;木公者,東王公也。此二元尊,乃陰陽之父母,天地之本源,化生萬靈,育養群品。木公為男仙之主,金母為女仙之宗。長生飛化之士,升天之初,先覲金母,后謁木公,然后升三清,朝太上矣。此歌乃玉童教世人拜王公而揖王母也。”子房佐漢,封留侯,為大司徒。解形于世,葬于龍首原。赤眉之亂⑤,人發其墓,但見黃石枕,化而飛去,若流星焉,不見其尸形衣冠。得素書一篇及兵略數章。子房登仙,位為太玄童子,曾從老君于太清之中,其孫道陵得道,朝昆侖之夕,子房往焉。
宋·李昉《太平廣記》
古之所謂豪杰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夫子房受書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圣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獲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盜賊,何哉?其身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⑥、太公⑦之謀,而特出于荊軻⑧、聶政⑨之計,以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踐之困于會稽,而歸臣妾于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此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余,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高祖之所以勝,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陰⑩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于詞色。由是觀之,猶有剛強不能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宋·蘇軾《留侯論》
楚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漢王(11)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良,曰:“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對曰:“臣請借前箸,為大王籌之。昔湯、武封桀、紂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皆,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后,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荀悅(12)論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胡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術不同也。
初,張耳、陳余說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也。故立六國,于陳涉,所謂多已之黨而益秦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于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于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者也。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漢高帝三年
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即道引,不食谷,杜門不出;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俗眾赤松子游耳。”
臣光(13)曰: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然其欲從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者,三杰而已;淮陽誅夷,蕭何系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于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漢高帝三年
張良,字子房,韓人也。其先五世相韓。至秦滅韓,良欲為韓報仇,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得力士為鐵椎,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怒,索賊甚急,良乃更姓名,亡匿下邳。偶游圯上,有一衣褐老父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為其老,乃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14)!”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許,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再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老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良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異而習讀之。
后十年,陳涉等起兵,良已聚少年百余人。遇沛公略地邳西,良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曰:“沛公殆天授。”遂從之。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峣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家子,賈豎易動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15)持重寶啗秦將。”秦將果叛,欲聯合,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懈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入秦宮,意欲留居之。良曰:“夫秦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去暴,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后謂助桀為虐。”沛公乃還軍灞上。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奈何?”良曰:“沛公距關,誠欲倍項王耶?”沛公曰:“鯫生教我距關勿內諸侯,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將奈何?”良乃固要項伯見沛公,與飲為壽,結賓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謝羽,鴻門乃解。羽因以沛公為漢王,王巴蜀。
漢王之國,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漢王信之,乃使良還,燒棧道。
良至韓,時項羽已殺韓王,國無可復,遂欲以報秦者報楚。未幾,漢王還定三秦,項王欲擊之。良乃遺楚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而止,不敢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并滅楚。”項王以故北擊齊。
良乃間道歸漢。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也,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二人可急使。而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黥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策畫,時時從漢王。
漢三年(16),項羽急圍漢王于滎陽,漢王恐,與酈食其謀撓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代紂,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棄義,滅六國,使其后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后,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風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面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適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撓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良,曰:“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策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藉前箸為大王籌之。昔湯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羽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子頭乎?此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式箕子之門,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其不可三也。發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其不可四矣。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此不可五也。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用;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其不可六也。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離親戚,棄故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后,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返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也。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誠用客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促銷印。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功,高帝曰:“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臣始起下邳,與上會留(17),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愿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雒陽南宮,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詫曰:“此何語也?”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已定,何故反?”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封雍齒,則人人自安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請帝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留侯曰:“雒陽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劉敬說是也。”于是高帝即日命駕,西都關中。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自將兵而東。留侯曰:“臣宜從,奈病甚。楚人剽疾,愿上勿與楚人爭鋒。”十二年,從征陳豨歸,乃稱曰:“家世于韓,及韓滅,不惜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辟谷,導引輕身卒。子房始所見老人,后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谷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
斷曰:
少年為韓,博浪椎秦。一編帝師,圯上老人。沛公天授,說合如神。還軍灞上,謝羽鴻門。當前藉箸,理勢具陳。運籌決勝,功莫可論。封齒息反,從劉都尊。布衣封留,志愿已伸。寶祠黃石,以明感恩。赤松從游,辟谷采真。始見終隱,千古唯君。
明·黃道周《廣名將傳》卷二
〔注 釋〕
①南陽:指今山東泰山以南、汶河以北地區。②沛:今江蘇沛縣。③昧爽:即黎明,天將亮未亮的時分。④漢祖:漢高祖劉邦。⑤赤眉之亂:指赤眉農民起義。⑥伊尹:商湯的得力謀臣。⑦太公:周初姜姓部族長,名尚,字望,一說字子牙,先后輔佐周武王滅商建周。⑧荊軻:戰國末期衛國人,好讀書擊劍,曾為燕太子丹行刺秦王政。⑨聶政:戰國時韓國人,有俠名。⑩淮陰:即淮英侯韓信。(11)漢王:指漢高祖劉邦。(12)荀悅:潁川潁陽(今河南許昌西)人,東漢末年史學家。(13)臣光:司馬光的自稱。(14)履我:意思是給我穿上鞋。(15)酈食其:食其讀作義基。秦漢之際的著名策士。(16)漢三年:公元前204年。(17)留:縣名,秦置。治所在今江蘇沛縣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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