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逵
趙逵,字莊叔,其先輩本是陜西人,到他八世祖趙處榮的時候遷至四川,定居于資川(今四川資中)。趙逵自幼聰明伶俐,讀書能數行俱下,還好搜求古籍,對歷代興衰治亂之跡和當世名人的言論事跡,他曾下苦功進行深入的研究。
紹興二十年(1150),趙逵參加了四川制置司舉行的“類省試”。省試在北宋時本來是由禮部主持的,各地通過了發解試的舉子都應在規定時間聚集到京城開封應考。南宋建立之初,兵荒馬亂,道路阻隔,舉子們難以按時赴試,朝廷便采取了權宜之策,令各路的提刑司選官于轉運使司所在的州府舉行類省試,意思是考試雖由地方官府組織,但它的形式、作用與中央省試完全類似。類省試的錄取比例是14∶ 1,考中者可直接參加殿試。紹興五年(1135),南宋恢復了中央省試,只有四川因路途遙遠仍采取類省試的辦法。
這年四川類省試的主考官楊椿是奸相秦檜的親信,他為了討好秦檜,策問便公然以“當今君臣同德之懿”為題。舉人張震在答卷時順著桿子向上爬,大肆吹捧秦檜與高宗如何同心同德,被楊椿錄取為第一名。秦檜聞知此事后,非常高興,打算來年殿試時把張震定為狀元。紹興二十一年(1151)閏四月,殿試結束,在考官評定合格的400多位進士中,高宗感到比較滿意的并不是秦檜相中的張震,而是趙逵,遂將趙逵從考官擬定的第五名提拔為第一名。
秦檜作威作福慣了,這次沒能按自己的意志行事,難免不悅,便把一腔怒氣發泄到主考官王


紹興二十五年(1155)二月,趙逵回到臨安。在此之前,趙逵和秦檜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秦檜對他印象不好,只因為他中狀元不是出于自己的操縱,他那亢奮的權欲、鼠肚雞腸受到了一點兒挫傷罷了。現在,兩人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如果趙逵對秦檜的態度稍有冷淡,立刻就會被秦檜視為大大的不敬,使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
轉眼間,趙逵入朝已有好幾個月了,除了在公務交往中按正常的禮節對待秦檜外,他一次也沒有私下去秦府拜訪過,秦檜更加懷恨在心。有一次,高宗寫了一首《芝草詩》,令侍從大臣和韻續做。趙逵做的詩中有一句“皇心未敢宴安圖”,意在歌頌高宗居安思危、不敢佚豫。在當時金兵勁逼,外患嚴重,民變迭起,內憂劇烈的形勢下,趙逵的這句詩絲毫也不違時,何況,其本意明顯地在于吹捧高宗。但由于長期以來秦檜一直在大唱和議,挖空心思地粉飾太平。“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首流傳甚廣的歌詞,生動地反映了當時南宋朝廷的政治氣氛。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秦檜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機會的,趙逵的這句詩尤其讓他覺得刺耳,不由得怒氣沖沖地說: “趙逵還以為天下沒有太平嗎?”
然而,趙逵畢竟是高宗較為賞識的狀元,特別是趙逵寫的文章,高宗十分贊許,稱之有古文之風。有一次,高宗當著眾人的面夸獎說: “我朝的四川真是人才輩出,以前出了個蘇東坡,現在出了個趙逵,兩人的文風頗為相似。”高宗經常開玩笑似的稱趙逵為“小東坡”。
作為一個老奸巨猾的權臣,秦檜為了謀寵固位,把持朝政,自然少不了要網羅黨羽,培植親信。對于趙逵這種既有一定才分,又頗受高宗欣賞的人物,秦檜未嘗不想籠絡過來為己所用。趙逵不主動投靠他,他需要打上一下,以顯示自己的權威; 打過之后,他還想適當地拉上一把,以豐滿自己的羽翼。
有一天,趙逵去政事堂辦公事①,秦檜故作關懷地和他拉起了家常: “聽說君的寶眷還在四川老家,為何不攜來團聚呢?”趙逵老實回答: “路途遙遠,家資貧乏,來了以后也不好安置。”秦檜扭頭向身邊侍立的小吏嘀咕了幾句。小吏進到里屋,不大工夫捧出一只包裹。秦檜說: “這是一些黃金,君拿去權做接來寶眷的舟楫之費吧。”趙逵婉言謝絕,忙不迭地告辭退了出去。
回到宿舍,小吏竟已把包裹送了來。同舍居住的人都勸趙逵收下,千萬別辜負了老秦的“好意”。趙逵板起臉厲聲說:“命薄不發外來財。你們以為冰山是好依靠的嗎?”這可是句要命的話,嚇得同舍人縮著脖子躲到了一邊。
黃金終于被趙逵退了回去,他的那句話也很快傳到了秦檜的耳朵里。秦檜惱羞成怒: “趙逵算個什么東西,竟然這樣不識抬舉?我殺他,還不像捏死只蒼蠅一樣容易嗎?”隨即授意其爪牙知臨安府曹泳羅織趙逵的罪名,企圖將他置于死地。為了使陰謀順利得逞,秦檜首先制造輿論,向高宗上疏說: “近來,秘書省的官吏大多行為不檢,不少人與宮中內侍有勾結,圖謀不端,臣準備察訪此事。”豈料,陰謀尚未付諸實施,秦檜就一命嗚呼了。
這時,趙逵升任著作佐郎兼權禮部員外郎。高宗前往供奉北宋歷代帝后牌位和衣冠的景靈宮祭奠,秘書省派去侍奉高宗起居的只有趙逵一人。高宗幾次注目趙逵,祭禮結束當天就召見他。高宗極其親熱地說: “卿知道嗎,卿的職位自始至終都是朕親自提拔的。自從卿中狀元之后,一直遭受大臣的壓抑,好久見不到卿的面。秦檜天天都來向朕舉薦人,可從來沒有一個字提到卿。由此可知,卿不攀附權貴,真正是天子門生啊!”當即詔封趙逵為普安郡王府教授。
此后,高宗又再三夸獎趙逵不攀附權貴。紹興二十六年(1156),趙逵升任著作郎,不久又提拔為起居郎。進宮拜謝時,高宗又說: “秦檜氣勢炎炎,不攀附他的只有卿一個人。”趙逵說: “臣不能效法古人抗折權奸的風范,只是不與之同流合污罷了。但平時對待宰相的禮節,也不敢稍有不敬。”還說: “享受著陛下賜予的爵祿,卻又奔走權貴之門,這樣的行徑臣下不僅不敢,而且于心不忍。”
趙逵的回答深令高宗滿意,不出幾個月又將他升為中書舍人。中書舍人掌管起草詔令,如果皇帝處事不妥或授官不當,可奏請皇帝重新考慮,屬于中書省比較重要的一個職務。趙逵考中進士只有6年就身居此職,這在南宋建立以來是從未有過的。高宗對知樞密院事王綸說: “趙逵本質純正,可以重用,我在四川人中沒有見過像他那樣優秀的。我之所以這么快提拔他,就是為了報答他不攀附權貴。”
其實,那時能做到不攀附秦檜的官員又豈止趙逵一人。與岳飛、胡銓、王庶等和秦檜針鋒相對,勢不兩立的豪杰相比,趙逵充其量只是個溫和的中間派,他不過是對秦檜敬而遠之,不賣身投靠、主動巴結罷了。人們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半句揭露譴責秦檜的言論,他自己所說的“對待宰相也不敢稍有不敬”,還算是忠誠坦白的老實話。
在當時,秦檜權勢熏灼,一手遮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趙逵之所以能夠不為其利誘所動,大概與他對歷代興衰治亂之跡進行過深入研究很有些關系吧。他或許已看透了,秦檜雖然一時之間能夠威福在握,操生殺予奪之權,但只是一座不足以憑恃的“冰山”而已,一旦嚴冬過后,嬌陽普照,這座冰山終究會被徹底消融的。在趙逵看來,即將融化秦檜這座冰山的嬌陽,便是已經得到了高度強化的專制皇權。同時,能夠對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官職祿位提供根本保障的仍將來自皇權,而具體體現皇權者,就是當今圣上高宗。
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趙逵在秦檜和高宗之間做出了明確的抉擇。他一方面在不與秦檜同流合污的前提下敬而遠之,明哲保身,避免成為秦檜排擠打擊的犧牲品; 另一方面,又對高宗極盡討好、忠誠之能事。
有兩個例子足以證明趙逵的這種心態。
紹興二十五年十月,太廟中長出一株靈芝,據說有9棵枝葉。右宣教郎周麟之上疏說: “這是非常難得的祥瑞之征,稱得上卓絕僅見,請求令有司特制一面華旗,將靈芝之形繪于其上,以彰明一代之偉績。”靈芝原本只是一種產于朽木腐葉中的稀有菌類,因為滋補之效,最大的價值是用來入藥。但在迷信的封建社會,靈芝卻被人為地賦予了一種神秘的靈光,當成了吉祥的象征。統治者為了歌功頌德、緣飾太平,常常拿它當成上天垂佑、政治安綏的物證。高宗自詡中興,自然也樂于在這上面大做文章。周麟之一上疏,高宗立即詔令有關部門制作華旗。然而有人仍嫌不夠,又上疏請求將各地報告的稀奇古怪、與眾不同的樹木、禾苗、瓜果、蓮蓬等都加上“瑞”字,繡到華旗上。提出這個建議的有3個人,其中一個是秦檜的孫子秦塤,一個就是本文主人公趙逵。當我們看見趙逵的這則建議時,實在覺不出它與秦檜為邀寵固位而大搞的粉飾太平的伎倆有什么不同。
趙逵擔任普安郡王府教授的時候,有一次給普安郡王趙伯琮講解《漢書·武五子傳》,講到了戾太子的故事。戾太子即漢武帝之子劉據。漢武帝晚年多病,經常疑神疑鬼,有次夢見數千個木頭人打他,醒后就病倒了,認為是臣下吏民詛咒造成的,派特務江充去調查,大興“巫蠱之禍”,先后害死數萬人。太子劉據與江充素有矛盾,江充就誣告劉據也在宮中利用木偶人詛咒武帝。劉據被迫假傳圣旨捕斬江充,發兵攻占長安各要害部門。武帝大怒,令丞相劉屈氂發兵逮捕劉據,兩軍在長安大戰數日,劉據兵敗自殺。這一案件到第二年被認為是冤獄,劉據得以平反昭雪。后來,武帝覺察到所謂巫蠱活動多無實證,純屬江充等人制造的冤案,下令誅殺江充全家,中止了這一慘禍的蔓延。
趙伯琮就是后來的宋孝宗趙

正由于趙逵做到了想天子之所想,說天子之欲說,堅定不移地維護皇權之獨尊,所以高宗才在眾多曾與秦檜進行過不屈不撓斗爭的臣僚中單單看上了他。
趙逵為人雖然極善明哲保身,但總的來看他還算得上是一個忠于職守的官員。他在四川任職時,有一年擔任類省試的主考官,總領四川財賦官符行中有個兒子應考,就暗中給趙逵寫了封信。趙逵明白符行中意在求他照顧,故意不把信打開。考試結果符氏之子名落孫山。紹興二十七年(1157),趙逵又擔任了禮部省試主考官,他公平考閱,切實杜絕了權貴大臣營私請托的舊弊,錄取了王十明、閻安中等人才。
在一定程度上,趙逵也能慷慨直諫。他官拜著作佐郎之后,曾上奏說: “向朝廷進言之路不通暢已經很久了,請求陛下廣賜開納,勿嫌微賤,以逐漸養成敢言之氣。”有一次,高宗降旨封蔣璨為戶部侍郎,負責起草詔命的給事中辛次膺指出蔣璨交結權貴,投機鉆營,不應升遷,把高宗的御旨退還。高宗發了怒,罷免辛次膺,改令趙逵起草。趙逵也予拒絕,提出了與辛次膺相同的意見,終于迫使高宗收回成命,令蔣璨出知蘇州,辛次膺恢復原職。
趙逵還能夠知人善任,通過他薦舉做官的杜莘老、唐文若、孫道夫等人,都是蜀中名士。后來,趙逵又推薦了馮方、劉儀鳳、李石、郯次云等人。高宗說: “四川道路遙遠,其間人才不通過保薦無由得知。在此之前,四川士人久被秦檜壓抑,很少有到朝廷為官的,真是可惜。”對趙逵的贊賞再一次溢于言表。
從紹興二十五年起,趙逵一直供職于朝廷,成了高宗身邊得心應手的筆桿子。后來,趙逵突然生了重病,請求派往地方。高宗一面挽留,一面遣御醫王繼先前往診治,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不多久,趙逵就撒手歸西,年僅41歲。有《棲云集》30卷傳世。
趙逵曾說: “司馬溫公(即司馬光)不近非禮之色,不取非禮之財,我雖不肖,但還能做到向他看齊。”從趙逵的一生來看,他大概還算無愧于這個自我評價吧。
上一篇:趙秉忠
下一篇:邢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