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吳淵
我來牛渚,聊登眺、客里襟懷如豁。誰著危亭當(dāng)此處? 占斷古今愁絕。江勢鯨奔,山形虎踞,天險非人設(shè)。向來舟艦,曾掃百萬胡羯。
追念照水然犀,男兒當(dāng)似此,英雄豪杰。歲月匆匆留不住,鬢已星星堪鑷。云暗江天,煙昏淮地,是斷魂時節(jié)。欄千捶碎,酒狂忠憤俱發(fā)。
牛渚山,在今安徽馬鞍山市長江東岸,下臨長江,突出江中處為采古磯。采古磯與城陵磯、燕子磯合稱“長江三磯”,它尤以形勢險峻、風(fēng)光綺麗聞名于世。唐朝大詩人李白曾在此飲酒賞月,泛舟放歌,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采古磯一帶,自古是兵家爭戰(zhàn)之地。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大舉攻宋,直抵長江,虞允文至采石犒師,激勵將士,迎擊金軍,以海鰍船猛沖金船,大獲全勝。采石之戰(zhàn),阻止了金人的南侵,主戰(zhàn)派一時為之揚眉吐氣。牛渚山和采石磯歷來是文人名士登臨的地方,這首詞便是詩人游覽戰(zhàn)場時的感興之作。
上闋寫作者登臨牛渚時的所見所思。開頭兩句直抒胸臆,意思是說:來到牛渚,登上了這高高的山頭,縱目遠眺,旅途中的勞頓和寂寞一下子掃除凈盡,頓時覺得胸懷開闊,心情舒暢。這樣起筆自然而真實,吳淵作為一個有抱負的主戰(zhàn)派人物,來到采石之戰(zhàn)的舊地,面對浩蕩的長江,精神怎能不為之一振!“客里襟懷如豁”,這既是登高臨遠的瞬間感覺,也是詞人博大胸懷的形象寫照。接下去五句,寫眼中所見:牛渚山上的“燃犀亭”高高地聳立,不知是誰把它安設(shè)在最奇險的地方,千百年來獨自占有這高峻的地勢,看到它的人無不感到極度的愁苦。從燃犀亭上放眼望去,長江中波濤翻騰,白浪相逐,猶如鯨魚奔竄。江岸上牛渚至金陵一帶,山勢雄偉,好似猛虎盤踞,這種險要完全是自然形成,并非人工安排。詩人寫燃犀亭、寫山、寫水,筆力勁健,氣勢奔放,象舒展開一幅壯美的山水畫卷,境界雄渾而闊大。這五句偏重于對客觀景物的渲染和描繪,但從中表現(xiàn)詞人的愛國激情。上闋的最后兩句“向來舟艦,曾掃百萬胡羯”,是從眼前山川形勢引出的對歷史事件的回顧。作者僅用十個字便概括了當(dāng)年的采石之戰(zhàn)。赫赫的戰(zhàn)功,光輝的戰(zhàn)例,是 一曲民族正氣的頌歌,它也鼓舞一切有為之士,投身到抗擊金人貴族集團的斗爭中去。
詞的下闋,追懷古代英雄人物,抒發(fā)作者對當(dāng)今的感慨。換頭“追念”以下三句,緊緊承續(xù)上闋,由重大的歷史事件聯(lián)想到古代的英雄豪杰?!罢账?同“燃”)犀”與上闋提到的“危亭”(即燃犀亭),用了同一個典故,都是指東晉溫嶠燃犀角照看采石磯下水怪的故事。據(jù)《晉書·溫嶠傳》記載:溫嶠路經(jīng)牛渚采石磯,聽當(dāng)?shù)厝苏f磯下水中多妖怪,溫嶠“遂燃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車馬著赤衣者”。后人常用“燃犀”來形容洞察奸邪,溫嶠便是一個勇于誅除邪惡的人。當(dāng)初他曾在北方抵抗劉聰、石勒的騷擾,南下后又與庾亮等討伐王敦,平定蘇峻等人的叛亂。詩人登臨采石,追念溫嶠,把他視為抗擊外患、平定內(nèi)亂的英雄,在這里征引典實,顯然是“古為今用”。作者用典之后,接著便展開議論:要做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兒,就應(yīng)當(dāng)象溫嶠那樣,做出一番定國安邦的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來。但是,在當(dāng)時特定的環(huán)境和條件下,一切未必會盡如人愿,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總存在著距離和矛盾。詩人在追懷歷史事件和英雄人物之后,思想不能不回到痛苦的現(xiàn)實中來。至此,作品由雄壯轉(zhuǎn)為憂憤,歲月流逝,人生易老,看一看自己鬢發(fā)已經(jīng)斑白;再看一看當(dāng)今形勢,淮水流域,天昏地暗,煙云彌漫,戰(zhàn)事未休,這正是令人極為哀痛的時候。“云暗江天,煙昏淮地,是斷魂時節(jié)”三句,寫得沉郁頓挫,這是詞人對國勢政局的形象化描述,也是詞人憂心如焚的悲歌。在這里,作者運用的是一種低徊嗚咽的筆調(diào),看起來,它同上面的一些激越的語句似乎不很協(xié)調(diào),其實,這正好表現(xiàn)出了詩人感情的起伏。詞的結(jié)尾兩句,作者百感交集的情緒被推上了高峰:酒后以拳頭猛烈地撞擊著欄桿,來抒發(fā)心中的激憤。詞的下闋,有描寫、有議論、有抒情,意脈貫通,章法井然。作品時而激昂慷慨,時而掩抑跌宕,但無一處不回蕩著詩人的一腔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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