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秋瑾·日人石井君索和即用原韻》原文賞析
漫云女子不英雄,萬里乘風獨向東!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月玲瓏。銅駝已陷悲回首,汗馬終慚未有功。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里度春風?
本詩為秋瑾留學日本期間(1904—1906)所作。石井君,一位日本朋友。索和,寫詩贈人以求答詩。這首詩就是秋瑾用石井原詩的韻寫成回贈于他的。
與詩人許多詩作(尤其是后期詩作)一樣,本詩也充滿沖決家庭社會束縛的勇毅頑強、匡時救世的英雄氣度和渴望為國建功立業的革命熱忱。但它并非革命口號,而是詩人砰然跳動的心,飄逸不定的魂,凝結著她人格的美。雖輕輕地落在紙上,一旦映人人們眼簾時,卻立刻迸發出耀眼的光。
如果強勁的弓弩才射得出飛箭鳴鏑的話,那么,詩起首的兩句以橫絕流俗的氣概勾畫出一位乘風萬里的女性,而她的剛強豪邁與遺世獨立的孤寂恰似這樣一張強弓。“漫云女子不英雄,萬里乘風獨向東!”休要徒然地說女子只能守在家里,生兒育女侍奉男人。“骯臟塵寰,問幾個、男兒英哲?算只有、蛾眉(借指女子)隊里,時聞杰出。”(《滿江紅》)秋瑾,就是這樣一位杰出的女性。她敢于沖破一切阻力,借巨輪乘風浪,獨自一人闖東洋。這巨輪,這風浪,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是載得起幾千年封建傳統勢力重負的心理承受力,是沖得出金的玉的硬的軟的形形色色禁錮婦女牢籠的無比勇氣。難道這傳達錚錚傲骨、浩浩正氣的詩句不是在全詩構架上起到了一張待挽的強弓之作用嗎?
當億萬男男女女渾渾噩噩地生活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淫威下時,這位覺醒的女性,已赴萬里東洋尋求救國真理。她毅然身著男裝,英姿颯爽;連名字也改叫“競雄”,不以女中豪杰為滿足,而要與世上男兒決一雌雄。她的高尚情感、優美格調,在詩的三、四兩句中得到了形象的寫照。在她比一般人,尤其是一般女子遠為寬廣深厚的胸懷中,“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 (即日本)月玲瓏”。詩情如鼓滿清風的白帆,寥廓海空任遨游; 夢魂縷縷,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遠在日本三島的詩人對故國想念殷殷。寧靜的海天之間有詩人超絕時空的內心活動,空靈的月光之中融合著她“魂一夕而九逝”的執著追求。這兩句詩對仗比較工穩,意象精巧優美,濃郁的詩意梵阿林一樣細膩深情,水彩畫一樣明麗清新,真是美不勝收。以它們的輕利、超逸,在詩的內在結構上,猶如搭在弦上、引滿待發的箭,將詩的意境向更高更深處開拓發展。
以下四句,是詩人張弓搭箭之后連株射出的具體的家國之思”。銅駝已陷悲回首,汗馬終慚未有功。”“銅駝”,是一個典故: 《晉書·索靖傳》說索靖有“先識遠量”,知道天下將亂,曾指洛陽宮門前的銅駝嘆道: “會見汝在荊棘中耳!”這里用銅駝代指國家。“汗馬”,喻戰功。這兩句說國家早已落在清廷反動統治者手里,回首往事令人悲憤; 而自己終因沒有為國立下戰功慚愧萬分。詩人的感情深摯、沉重,為國家奮斗立功的自覺性和使命感給讀者以強烈的感染。
“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里度春風?”“如許” 即如此; “堪”,受得了。在這樣沉重的心情之下,一位為尋求真理而來日本留學的女子,哪里受得了寄居他國他鄉時遇到春天來臨呢?不是東京的春天不美麗,相反,東京的一個公園 “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云”。許多醉生夢死的清國留學生盤桓在花下,怡然自得地“客里度春風”。更讓人惡心的是,這些堂堂男兒怕將來回國丟了 “前程”,都不敢剪辮子,頭頂盤得高高的,再扣上一頂帽子來掩飾。與這些沒有血性、沒有骨氣的奴才相反,陳天華短發披肩,只身蹈海,以年輕的生命喚起麻木的同胞,孫中山、黃興等為建立革命組織、發展革命力量奔走于海內外……秋瑾,就是這群革命志士中十分杰出的一位。她的感時憂國與春風美景形成強烈的反差,收到了 “感時花濺淚”、憂國 “鳥驚心” 的藝術效果。
詩如其人。瑾弟秋宗章說: “姊天性忼(?)爽,詩詞多興到之作,別有意境,弗加雕琢,恍如天馬行空,不受羈勒……”(《六六私乘補遺》)本詩格調雄健遒勁,毫無矯飾,如昆侖雪水一瀉千里,但絕不單調,直白。在她拳拳的愛國赤心之中,既有高昂的壯志,也不乏低回的柔情。本詩是詩人的才氣與情感凝結而成,詩中那位剛強而多情的女杰直欲破紙而出——秋瑾還活著,在她的詩篇里,在我們后代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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