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綠霧起涼波,天上疊紅嵯峨。
水風浦云生老竹,渚暝蒲帆如一幅。
鱸魚千頭酒百斛,酒中倒臥南山綠。
吳歈越吟未終曲,江上團團貼寒玉。
《江南弄》是樂府詩清商曲辭名,《樂府解題》 說:“江南古辭,蓋美芳晨麗景,嬉游得時。”江南多水,縱橫交錯的江河湖泊給百姓以舟楫之利,鮮美的魚蝦豐富了人們的盤餐,而波光云影,岸芷汀蘭的景色又使水鄉澤國顯得秀麗多姿,含情脈脈,因此有“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韋莊 《菩薩蠻》)的說法。
本詩以夕陽黃昏的江天為觀察點,敏銳地捕捉了大自然晝夜轉換之際奇妙的景觀。詩的一、二兩句描繪出一幅壯美的圖畫,此時太陽剛好落山,平靜的江面上,水氣不斷蒸發積聚,飄浮彌漫,使湛綠的江水更綠更暗,加上光線折射,成為一片朦朧的“綠霧”,向遠處延伸。天西邊,殘余的陽光從地平線后面射入室中,將云彩照亮,形狀是由寬而窄,向高處聳起,仿佛無數重疊的峰巒;顏色是濃紫鮮紅,光怪陸離,大自然在如此廣闊的范圍急遽地變幻出奇異的景象,場面是偉大而壯觀的。紅的晚霞與綠的江水分割了整個畫面,形成上紅下綠異常飽滿的兩大色塊。紅與綠是兩種互補的色彩,在一幅畫面中交相輝映,顯得酣暢淋漓。兩句詩用了五個形容詞,“綠霧”、“涼波”,狀物十分形象,尤其第二句,“”(解釋小山) 比喻云霞,又連用“疊”、“紅”、“嵯峨”三個形容詞對其形狀、色彩加以修飾,給人以無比豐富的視覺感受。與此詩相似的,有白居易 《暮江吟》:“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吳融《江行》:“霞低水遠碧翻紅,一棹無邊落照中。”兩人寫出了江水瞬息變化的奇麗景象,而場面的壯觀似均不及李賀此詩。
三、四兩句,對江上景物作細節的描寫。風云隨處皆有,因與江水相關,故稱“水風浦云”。“生老竹”與前面“起涼波”句子形式完全一樣,但前面所寫是事實,這兒只是一種印象。“蒲帆”,指用蒲草織成的船帆,李肇《國史補》下說:“楊子、錢塘二江者,則乘兩潮發樛,舟船之盛,盡于江西。編蒲為帆,大者或數十幅。”傍晚天氣轉涼,而竹林給人的感覺是清寒的,所以說水上的微風,岸邊的云靄,仿佛是從竹林里生出來的。天色漸暗,江中小洲籠罩在暮色蒼茫之中,遠望蒲帆,像是整幅一樣。這里,詩人抓住主觀感受上的錯覺,生動地表現出大自然的某種變化,筆調相當細膩。
五、六兩句寫江南人民的生活。鱸魚是江南名產,以產于松江者最佳。《吳郡志》載:“天下之鱸兩腮,惟松江之鱸四腮。”晉代張翰在洛陽做官,見秋風吹起,想到家鄉的菰菜羹、鱸魚膾,便棄官而歸,是有關鱸魚的著名故事。“鱸魚千頭酒百斛”,憑籍著造物無私的奉獻,南人過著富足安穩的日子。“酒中”,指酒喝到一半。薄暮之中,酒半醉臥,蒼翠的山巒宛然在目,多么悠閑自得啊!
最后兩句,承五、六兩句,謂人們在青山綠水之間,酒醉興濃,不禁唱起歌來。“吳歈越吟”,指江南地方歌曲。“醉里吳音相媚好”(辛棄疾 《清平樂·村居》),這在生長于北方的詩人聽來,一定很有情味。吟唱未終,不覺圓月已從江面升起,此情此景,物我俱化而難分彼此了。“江上團團貼寒玉”句,描寫極為精確,“團團”指月輪的形狀,“寒”指感覺,“玉”喻質地與顏色,著一“貼”字,形容月亮如同明玉粘附、鑲嵌在天幕上。李賀寫詩,很少用白描手法,而是借助想象強調事物多方面的性質,使畫面變得更鮮明、凸出,具有立體的感覺。此句與孟浩然 《宿建德江》 中 “江清月近人”對讀,一則極力描摹,一則淡中有味,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情調。
本詩從開頭的江中綠霧到結尾的江上寒月,以江水為中心展開了一幅長的畫卷,紅霞與江水相接,遠山是江邊所見,南人在江畔宴飲,吃的是江中之鱸,水風浦云,洲諸蒲帆,無一不與江水相關。詩中景物頗為繁復,層次卻十分清晰,時間上,從夕陽西墜至明月東升是一條線索。與此相關,一是氣溫降低,先說涼波、水風,又說寒玉,感覺越來越清楚。一是光線減弱,看天上紅霞是鮮明的,看水中蒲帆已不甚分明,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地上景物更模糊了。結構上,前四句描寫景物,是第一條線;后四句敘述人事,是第二條線,但此時第一條線并未中斷,而是若隱若顯,起著照應與陪襯的作用,如第六句出現南山的景致,七、八兩句寫吟唱未終,江月照人,人與景融合為一,兩條線索被巧妙地結合起來。黎簡說:“昌谷于章法每不大理會,然亦有井然者,須細心尋繹始見。”(《李長吉集評》)細味此詩,當有所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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